“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你为什么还要带他来找我?” “我已经不想看见你了。”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们了。”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汤恕呢?” “汤恕知道我是神经病吧?” “赵江雨和汤恕知道我是神经病吧!” “把他带走啊。” “走啊!!!” 他跪在原地,MECT治疗后病发得厉害。 欲厌钦挽着他的新外套,弯腰将他整个罩搂在怀里,想把人抱起来。 京宥嘶喊得嗓音都变声了。 汤岳鸣站在他身边,小小的身体背着厚重的书包。 他那双眼瞳尤大,装着京宥疯癫乱语的病态,像是从没有见过温和文静的玫瑰被荆棘割裂。 雨又大起来,混合着别的液珠滚过小孩白皙的面庞。 小孩哭了,哭得眼睛通红。 京宥被裹在温热里,混合着湿病服贴在身上,像进了一口极烫的锅。 他任由欲厌钦把自己半揽起来,被牵制住乱动的双手,黑发被暴雨沾湿,水泽随着他颤抖的频率滑到肩上。 “汤岳鸣,我不是你的哥哥。” “你没有哥哥。” 那孩子在大雨倾盆里侧过头来,像是听清了这句话,情绪骤然崩塌,声嘶力竭道: “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没有哥哥,我不要没有哥哥!” “——!” 耳鸣又从地平面上抛出了。 什么? 京宥返常地安静下来。 暴雨的呼啸被什么匣子一收,连带着人的声音也一起挤压走了。 世界徒留下孩童大张着嘴哭嚎和风乱打衣袂的静默画面。 他再次回到了那样安静的地界。 在说什么? 听不见了。 又听不见了? 又听不见了!
第61章 于天上看见深渊(1) 在说什么? 雨明明下着; 孩童明明哭着; 妇人明明站在灰蒙中,表情绝望地叫嚣着。她伸长双臂,手肘还挂着带了一路的菜篮子,朝孩童方向抓拿着什么; 黑西装把她拦在原地,甚至伸出手去捂女人的嘴。 像又被掐掉了同外界联系的线,京宥试图竭力发声,身体却像被掏出内芯,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好似被缩小,一寸又一寸地斩断节骨,身体被裹囊在什么地方。 好热,好闷。 是欲厌钦把他抱起来了吗? 京宥回头,撞了鼻尖满灰尘。 是衣服。 眼前挨夹着的几件汗衫寥寥贴合在一起,衣角的破洞扫在他的脸上。 京宥缩了缩,重新回过头去。 他手里还捂着一个人。 四五岁小孩的睫毛很长,轻轻扫动时颤在他的手心,他转过头来,也被闷得难受:“哥哥,我们……” “嘘——”京宥将手指放在唇前,眼神警告。 汤岳鸣几乎是他动作的瞬间就没了声响。 哥哥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但哥哥永远是对的,哥哥说的话都有道理。 两个孩子藏在逼仄的衣橱里,大概是以前妈妈的衣橱很大,他躲藏的时候很容易用妈妈出演的各种夸张裙摆包裹住自己。 这是他最常用又最容易被发现的方法。 可这个衣橱很小,甚至只能称为竖着的木盒。 好奇怪,妈妈是谁? 妈妈不是赵江雨吗?赵江雨从来没有衣柜啊,家里的空地方都给另一个人放……的。 是,给谁放的? 竖着的木盒子里很臭,那个人因为身体残疾情绪敏感,从来不允许别人触碰他的衣物或者贴身东西。 他们为什么藏在这里? 这是“违规”的。 京宥曲折着大半个身体,缩蹲在最里侧,把小孩死死地拽在身前。 汤岳鸣没过多久就浑身冒汗,开始左扭右动:“哥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少年先没说话,静静地盯着孩子的后脑勺看。 他要是再说话,就把他先推出去吧,反正那个人从来只会心疼亲生儿子。 京宥听见自己这样想。* “哥……” “乓——” “咚咚咚,嘭——” 剧烈的响声从衣柜后墙传来。 衣柜内很暗,京宥为了防止两个人在小空间里窒息,开了很小一束缝。 光不足以从客厅转到卧室再撞进这个空间里。 这股味道恶心死了,京宥想。 怀里抱着的人开始发抖,像是对这种声音有着刻入骨髓的印记,身体先一步反应。 京宥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嘴唇凑近他的耳廓,轻轻道:“给我安静,不然先掐死你。” 汤岳鸣被他钳制着,不能扭头也不敢出声,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地一个劲儿地抖。 小少年哼了声:“孬种。” 衣柜后的那堵墙被拍打了两下,像两枚银钉猛地扎进心脏。京宥忽然笑起来,闭上眼睛往后靠,把后脑勺抵在衣橱最深处。 房子不隔音,很容易就听得出外面什么动静。 “你这又是喝了多少啊……” “人呢?” “别喝了,别喝了。先去醒酒吧……” “别废话,我问你,他们呢!” “孩子、孩子们今天出门了,去见同学了啊,你忘了吗?” “放屁!他不许读书,他要读书我把他腿打断!” “京宥手已经断了一次了,你小声一点,你……” 衣物撕拉声,还有物品被砸坏掉的动静。 女人边啜泣边劝说的声音瞬地小下去,连带着一阵碎瓶的悉索声。 他们躲在衣柜里,再没听见什么争吵。 随后是尤刺耳的声音从客厅拉出来,好似新手拉动大提琴沉重的旋律,绕着整间屋子转动。 扇门声、那个人的怒呵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交融在一起。 “都给我出来!” “不许躲着,都给我出来!” 京宥闭上了眼,手上占满了怀里孩童因为恐惧或别的情绪而挤出的各种粘稠液体。 他开始在心底哼那首在公共场合听见的钢琴曲,似要同这缤纷多杂的交响乐一齐演奏。 妈妈最会写谱曲了。她那张像是给公主订制的高级写作台旁有很漂亮的木质雕花,往下摸还能触到玉石打底。 每每他从那张写作台下钻出来做鬼脸时,都能把她吓一大跳,然后被严厉地训斥,再赶到花园里去。 所以他也知道的啊,那些跳跃在五线谱上的符号,和精灵一样。 “出来啊!” “出来!” 旋律跳得太激烈,强行拉动的弦几有崩坏的迹象。有人在狂力搅动反锁的钥匙孔,用了好几轮力道都没能把它旋开。 哈哈,他把阳台的钥匙和门上的钥匙换了。 这头肥猪现在应该摸不清差别来。 剧烈的崩裂声像最费心思的演奏家,弄出最为喝彩的高.潮旋奏。 “嘭——” 之后便沉静了,像大雁折了翅,直直坠落海面。 京宥重新弓回身体,紧捂着小孩儿的嘴。 他眯起眼睛,像一只崩在弓上的利箭,任何的异动都能叫他捂着小孩儿从这个逼仄恶臭的空间里弹撞出去。 无声的倒计时嘀嗒嘀嗒。 五。 四。 那条缝外是那隐约的光; 那条缝外还是那隐约的光。 三。 二。 那条缝外出现一只眼睛。 一。 它说:找到了—— * “找到了吗?” 嗯? 伸手往脸上摸,竟是一手的湿腻。再拿下来时,指尖的泪随着风动有刺刺的感觉。 他哭过? “喂,你别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好不好,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京宥听见自己答。 “那个,你哥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不是我哥哥。” “我能不能请他帮我查个人啊?我怕我之后就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 “谁?” “她叫桃……” “叫,桃……”京宥声线一噻。 他动了动身体,那阵阵疼痛化作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将他扎得浑身是疮口,血连着脓一起流淌。 “叫什么?”欲厌钦颇有耐心地又问了一次。 是车后、是窗内、是雨。 少年湿透了的病服已经被他换下了,病人裹上新的白色长袖,披着他的外套。 “宥宥,重要吗?”男人问。 京宥怎么都觉得身上难受,他扯着外套,想要将自己裹紧。 病人点了两下头,笃定道:“嗯,很重要。” 那个名字,很重要。 欲厌钦闭了闭眼,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喜怒难测,坐在前排的人只敢把耳朵伸到最长。这样沉寂的气氛徒自按压了一会儿,男人睁眼,道: “去查一下。” “省一中,高三年级,姓桃的女生、或者名字里含桃字的。” “就是姓桃。”病人笃定。 他摸过沈一铄写的那张纸,前面都是空空的,桃字是落在第一个。 “就是姓桃。”京宥又重复了一遍。 这件事情成为了他和欲厌钦最近新促的心结。 笃定他完全记得前世事情的前提下,京宥总觉得欲厌钦装在二十五岁壳子里的三十二岁灵魂要更长些。 他没敢问他,他自杀后还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孩子拿到他的器官得救了吗? 重生的契点是什么,欲家主也因为意外死亡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撇过眼去,看向窗外。 其实他又要开始抑制不住地轻颤了:“欲厌钦,我还有机会回到那所精神病院吗?” 高领黑毛衣修饰着男人的下颌线,绒毛凑在他的脸上能掩藏住的那些凌冽,此刻又被病人这句话翻了出来。 欲厌钦猛地凑到他身后,伸手扳动京宥的脸,让他被迫同自己对视。 “所以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吗?” “一边装作会乖乖在我身边的小羔羊,一边祈求着解放:不论是对治疗方案的选择,还是对生死的抉择,你甚至不需要多想就做了。” “不可能了,京宥。” “我再也不会给你任何的、一丝一毫的、能任由你选择的机会。” 京宥脸颊两侧的肉挤在齿间,男人的力度大到弄疼了他。 欲厌钦要控制不住了。 病人几乎要咧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受他人控制,表情只好难看得歪在一起:“是啊。” 他们之间最后的朦胧终于捅破了。 京宥:“欲家主,我那个样子没办法活下去的,你要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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