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诡异的惊悚感从沈一铄背后爬上来之前,金毛错开了视线,摇头否认:“虽然我喜欢穿白大褂,也只是逗小护士们玩耍的手段而已。” 他轻轻道:“嘘,小朋友要保密哦,这一次还没被发现呢。” “是吧宥宥?”他又把话题牵回京宥身上。 京宥仰头说话脖子有些不舒服,又觉得不对着人不礼貌,只好放下笔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和戏柠舟差不多高,两人都有些过分瘦削。 戏柠舟没有让他找话题,双手抄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视线直直往他左手上盯:“我听闻……” “你前不久在病房自杀了?” “嗯……不是自杀吧,准确来说。”青年又自我补充。 京宥没有与谁真正交谈过这个问题。 他把左手抬起,上面繁复交织的深蓝色缝线还没拆除,那些攀爬在拇指侧、手掌根部的痕迹尤其突出。 如他一开始设想的那般,像只丑陋又可怖的蜘蛛,吊盘在他白瓷般的腕心。 戏柠舟忽然也拨开右手的衣袖,将手腕悬在与他齐平的位置,保持了两掌宽的距离。 对方也很白,但白中没什么活色,显得尤为病气。阳光从治疗室的侧面涮进来,留在他们优越的肢体结构上。 青年纤长的睫羽盖下来,遮住瞳孔颜色的转换:“啊……好漂亮。” 这话尾音挑得太轻,却没来由让京宥浑身一颤。 像是一个错觉,他也没听出对方到底是在夸什么。不舒服让他缩了缩手,把伤口藏进病服。 对方并没有很快收回,他甚至把整只手都沐浴在阳光下来回转动,修长指节流露出对方常年弹钢琴的痕迹。 他认真盯着自己在暖阳中的手,问:“所以可以留住了?” 这话没头没脑,“精神病院味”十足,沈一铄放弃偷听,专心投入题目的计算去。 京宥却像浑身冻僵一般,卡在原地,又很快答: “嗯。” 青年忽然收了笑,猛然凑到少年身边。 “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呢?”戏柠舟的声音并不软,甚至带着一股阴冷的低沉,尤其悦耳。 他转动眼珠,从两人交错的鬓发间盯准京宥的侧脸,像一条精准咬到致命伤的毒蛇:“再不走的话,是会死的啊——” 京宥还没来得及摸上侧颈上的寒凉,对方就像一阵轻盈的风退开了。 “你……” “宥宥,会去当小明星的吧?”戏柠舟已经走开了两步。 他把玩着耳边垂下的金发,抿嘴笑:“我好像说过,宥宥很适合做小明星哦——因为你真是太、太、太漂亮了。” 青年盖下眼帘,好像遮住了许多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东西,潇洒离去。 京宥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起先他只是站着。 后来他发现,他好像不是站着的。 心脏剧烈跳动。 那咚咚的鼓声像是敲打着躯壳里的某个点,点上的剧烈疼痛伴随着逐步扩张、骤然膨胀,像把某个脏器的表皮强行撑开,里面恶浓的东西争抢着要出仓。 撑开,把脏器撑开。 撑开,从他的耳朵、口鼻、眼眶里撑开。 他发现,他是躺着的。 某一点席卷到浑身的膨胀感并没有迎来破开的一瞬,在某个极值点后,更像是躯壳内部泄了气,使那脏器的表皮不由得慢吞吞缩回去。 他好像想起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麻药。 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星期二。 他在接受第五次MECT全麻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戏戏。(捂心)
第51章 一场青雨淋淋(3) 治疗过程一向都被无意识剜走,再睁眼应该是又一个缠绵雨天。 他在心里揣测着。 揣测了……五十七遍。 眼皮尤为沉重,病人静默地等待着眼帘拉开光亮的那一刻。 第五十八遍。 这次治疗好漫长。 结束了吗? 京宥尝试着出声,声带急急颤动几次也未能发音。好似被沉溺在不醉的酒坛里,闷得慌。 随即他猛然意识一件尤为惊悚的事——他清醒着。 在全麻治疗里清醒着。 四肢像被囚钉禁锢在笼里,却能感知到身体无恙,没有任何位置传来痛楚。 他开始试图挣脱这无形囚笼,空旷又漆黑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急促地喘息。 惧意从心底一绽,姿态百怪地窜逃。 并非对死亡的畏惧。 而是另一种尤其压抑的情绪,那种掩藏了许久、在幼年时期就无数次学着去习惯的恐惧。 ——被悄无声息遗弃在另一个世界的恐惧。 还没能完全意识到这陌生的悲观,京宥只觉后脑勺被一股大力抬起,失重感让他挣脱虚空,狠狠挤拍向某个地方。 这样狂躁且不容反驳的力道实在太熟悉。 意外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京宥说不出第一个在心底的知觉是什么。 他尝试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头被固定在他人手掌中。 手掌的尺寸、掌心的茧纹;骤雨的潮味、家里衣橱中的男士香水。 他对男人太熟悉了。 周围人的惊呼乍响,彻底将他从那个“空间”里捉出来。 “先、先生……您。”还围着打扫衣裙的店长惊得脸色发白,他似乎实在手足无措,“您这……” “您这是怎么了?” 并不是对他说的。 京宥的眼珠子转动起来,目光从对方的指缝里透出去。很快他发现,不论怎样努力拧动身体都无法变换视野。 昏黄明亮的灯; 刚拆开保护膜的书皮; 还有窗外的那些黑色雨衣们。 这是那个小书店。 “先生,请您回答我,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先生,你们互相认识吗?” 小书店店长是位刚毕业的男大学生,他染了一头栗发,手中狠狠拽着手机,站得笔直,手机屏幕的光亮曝光着他面上难掩的恐惧。 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这个点书店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窗外大雨,有贵人进门躲雨。 他刚才在收银台里侧整理明天上架的数目,忽然听见客人震呼同伴,吓得飞跑过来。 体格有些过分高大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制服,手肘下垫着刚刚在他那付过钱的最新版《格林童话》。 他陪伴裹着黑色大衣的同行者坐在高脚椅上,以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包裹姿势、把同伴圈定在近距离范围内。 店主来时已经没有听见男人呼喊了。 却看见对方忽然掰动同伴的头,强行扭转那少年平视窗外的角度,一把扯到身前。 同行者一动也不动,像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任凭他人拉扯。 店主吓呆了,制止的声音一时间卡在口腔里。 男人先是把人拉到眼前近距离对视了一会儿。 “先……”店主开口。 又见男人戴着绿色扳指的手朝少年后脑勺一扣,猛地砸向一旁的桌面。 “!!”店主短促地惊叫一声,惊怒瞬间撑满了他的感触,“你在干什么!” 欲厌钦无视他人。 他的动作频率和力道都远远超越常人。 显然,意识已然没勒住那道闸门,狂烈随着倾盆大雨一纵而下。 大致是听见了□□骨骼和桌面撞击的闷声,暴戾愈发不可拘地冲出理智,迫使他机械又凶猛地重复动作。 拽着人头在桌面上来回撞击。 一下、又一下。 京宥确实像一只毫无灵魂的布偶娃娃。 男人猛烈的动作扯得他发丝紊乱,大衣又掉下肩膀,暴露出蓝白相间的病服。 一支要被折断的白玉兰。 京宥的视线随着身体仰伏忽明忽暗,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或许很短暂。 “先生!!”店主惊叫的声音都变形了,他伸手就要上来拦住男人的暴力动作。 西装男人猛地停止,刚伸手的店主浑身一抖。 破布娃娃跟着停滞下来。 京宥眨了眨眼,大脑并不能感知到晕眩。 “……” 男人好像在深呼吸,狂躁的情绪或许在他体内波澜壮阔。 他的呼吸很烫。 京宥明确感知到。 “抱歉。” 欲厌钦声线低沉,卷着一丝几乎不可察的颤音。 凶相毕露的野兽骤然将张牙舞爪的暴戾缩减、抽条又凝实成人的模样。 他这才露出另一只挡着少年额间的手来。 实实在在抵在病人额前的左手。 京宥没有办法控制身体,视线依然痴痴定在停滞下来的方位。 ——他是“失去意识”的。 “抱歉,我情绪有些失控。”流氓极少有这样“礼貌”的时候。 他稍稍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关节点的位置血肉模糊,指缝间血汗混杂,可以预见刚才的动作是用了多歇斯底里的力道。 “弄脏了你的东西,我会请人来清理。” 男人从始至终没有把注意从少年身上移开。 欲厌钦坐在高脚椅上,弯着身躯和头颅,腿、手肘几乎把病人整个人罩在体内。 他捧着少年的下颌,手指轻轻拨开他眼前的碎发。 他的指尖甚至有些颤抖。 京宥感到怪异。 怪异地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欲厌钦缓慢地将少年的外衣扣回肩膀,他一遍又一遍轻柔地为他整理被扰乱的发丝。 男人忽然不动了,他双手固定在对方纤细皙白的脖颈上。 少年低垂着头。 京宥能感觉到那滚烫的呼吸越凑越近,在几乎要把他灼伤的地方停了下来。 碎发被拨弄到耳畔,那捂在男人左手掌里、反复撞击桌面的额头闷了红。 滚烫气息来回跌宕了一下。 额心骤然一凉。 京宥浑身一僵。 是一个吻。 许是下雨,男人的唇太冷了。 “你……”店员难以描述这场景的诡异。 西装男人把上半身都尽量压低了,但魁梧依旧将他的肩线扯出几道皱褶,肱头肌的轮廓从细薄的西装布料里撑出弧度。 是的,就像一头野蛮的怪物,被强行塞进了人的躯体。 他的同行者像一件瑰丽无比的艺术品。 怪物的利爪将他的额间、下颌粗鲁地蹭上了红晕。 玻璃娃娃低垂着头,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皙白的手指无力地自然朝下。 对外界的危险一无可知。 怪物亲吻了艺术品。 尤其轻柔的。 门外来了欲家的黑西装。 一人提起还在沥水的黑伞,另一人神色冷淡地盯着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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