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心中发怵,甚至忘了手机荧幕还停在报警界面。 欲厌钦弯下腰,未染血迹的右手绕过病人的后腰,手掌回折拖住他的膝弯处,轻易将整个人单手抱起。 黑西装进来替他清扫桌面。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男人站起来,抓过长外套盖在他怀里的人身上。 这是他第三次表示歉意。 店主本能地同他对视,对方左手压下他亮着屏幕的手机,又极快移开:“还请见谅,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倒是客气,人却已经信步错开,朝外走去了。 清理了湿水和血迹沾染的桌面,黑西装回过头来,收好主人购买的书籍,又颇有礼仪地问:“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寓意双关。 店主僵硬着摇头。 “谢谢您。”得到他的回应,黑西装笑了笑,跟着雇主离开。 京宥终于扭转了视觉。 他的头偏靠在欲厌钦的肩膀上,视野随着男人极稳的步伐小幅度地上下晃动。 欲厌钦侧身进入车内。 他怀里的人也随着角度一转。 雨已经小下来了,风方才那膨起来要吃人的气势瘪得一点不见,光剩啜啜泣泣。 天幕稍稍亮了些。 那些清理冰冻虾鱼的黑色雨衣们也都逐渐散开,像一朵朵开在乌蒙里的黑色蘑菇。 那个男人呢……? 京宥屏住呼吸。 ——那个,突然撞击到他玻璃上的白衣服男人呢? 像是反应过什么。 缠绕着京宥的荆棘枷锁猛地撤去,迫使他乍现一瞬清明。 是幻觉啊…… 原来那个男人是幻觉啊! 那恐惧是幻觉吗? ……恐惧也是吗? 缠绕住他脖颈的荆棘又从黑幕中刺了回来,那隐隐作痛从心肺、脏器、喉管里骤地炸开。 “咳咳咳——” 病房里的少年终于呛出声。 他的右手作抓握弧度,想要卡在脖颈上,却被另一道力度阻截在半路。 京宥久违地拉开眼帘。 “咳咳咳、咳咳……”是有人喂他喝水,没想到他骤然吸气把自己呛了个急促。 少年眯起眼睛。 熟悉的力道落在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京宥渐渐止了咳,小弧度地侧头。 站在身边的人好似一愣,低着嗓音试探问: “宥宥?” 他右臂的紧绷松开,彻底落到男人阻拦的力度中。 京宥缓缓仰起头来,撞进男人的视线里。 他也有些不确定,出声道:“欲……家主?” 站在欲厌钦身边的白鸽们也为之一惊,拍打着翅膀四处翩飞: “天啊,他清醒了!” “快快,来给106床做检查,他好像清醒了!” “嗯。”欲厌钦答,对称谓不置可否。 小病人愣神了几秒,猛地靠近他。 京宥低头去翻动男人的左手。 欲厌钦站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寻求着什么答案似的,京宥急切地捧起男人比他大了几圈的左手手掌。 手掌附有常年磨炼刀刃器械的茧痕,掌心缠绕着白纱布,像一条静睡在麦色稻田里的白蟒。 京宥轻轻地把他的手翻转过来,白蟒遮掩着的位置有些印血,如开在蛇鳞间的梅花。 一朵一朵,正栽在指关节处。
第52章 一场黑雨凄凄(1) 莹白的指尖沾染了红晕,轻捧在男人手上,同他稍深的肤色呈现两相差异。 “怎么了?”欲厌钦见他神色怪异。 京宥摇头不答,放下他的手,怔怔后退。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眼瞳眯起来:“想起什么来了?” 起先在欲家时,欲厌钦的话就比京宥的多。 小金丝雀本来就寡言,上一世在欲厌钦各种调侃逗弄、软磨硬泡中才难得多说几句话。 一旦各种方法都试过,还是没办法让他有反应时,男人就会依着自己本来的脾性做事。 “说话。” “疯了,又不是哑了。”果然,对方的声音已经沉了下来。 京宥张张口,探了探舌尖:“……我。” “我看见了、好像不该看见的人。” 他不知道怎样描述。 京宥抬头去看欲厌钦的脸色。 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见意外的神色,就同那八年来,他把自己所有第二人格疯癫作态尽数收入眼底时一样。 只是淡淡的、又不容置疑的。 京宥心中一突。 欲厌钦应该有很多问题问他的——他没有刻意掩藏自己重生的事实。 白鸽在气氛低迷时骤地围上来,急匆匆对他的各项反应指标做测试。 “哎哟你可吓死我们了,麻药总醒不过来,还以为麻醉师出了什么纰漏。” “家属往那边站一站,你先别急着坐下,你把这个器械……” 男人抽起搭在凳子上的黑色大衣,退站到一旁去。 欲厌钦单手挽着外套,绷着脸色、垂着眼,那些银色器具从他眼前一项一项抽过。男人一动不动,好似沉溺进什么回忆中。 像一支黑色立尾的蘸水笔,立在空白信笺前。 在临走之前,他轻轻问了病人一个问题: “宥宥,治好病了想去做什么呢?” 想去做什么呢? * “去当老师吧!你这个思路放在整个高考界也是相当炸裂的。”沈一铄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不相信你只是高二学生,你是不是什么被藏起来的神童啊,再这么下去我要自卑了啊啊啊!” “快快快给我一个排解的借口!” 朝气满满的中学生抓耳挠腮。 他的学习进度被堵在了理综合卷的做题速度上,这是京宥没怎么训练过的领域,只好坐在对面静静看着那乱跳字符的白纸。 “嗯……这些东西我十年前就学过了。” 沈一铄心里翻了个白眼。 起先白鸽们尤其害怕沈一铄的考试焦虑会席卷整个488的同龄人,但没想到会被京宥堵在壶口。 获取了病人双方的一致同意,白鸽也只好默认他们的“互相补习”。 “……你是为什么进病院呢?”半个人都在发呆的病人忽然喃喃。 夕阳从他身后的窗棂落下来,散在发丝尾。不知觉间,少年的头发都长到肩下了。 柔顺黑直的发丝缠着他的脖颈,骨相的优越被更明显地抽丝剥茧出来。 沈一铄再次意识到,人的皮肉生到一个极致境界,是不辨雌雄的。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并不避讳:“在学校里犯了点事儿,本来该去蹲局子的,我爸妈找了点关系让事委扭曲了一下。” “总之,就是我现在被认作有极端暴力侵向的、不可控的危险分子,要住一段时间的精神病院。” 大概是青少年长得太不像会犯事的人了,京宥难得打探道:“是……什么事情呢?” “啊,不愿意的话就不用说了。”少年轻轻补充。 MECT令他的状态错觉似地装在安静的主人格皮套里。 沈一铄被笔杆磨出老茧的中指节落在白纸角处,半翻不翻,罕见陷入沉默。 京宥:“没事的,不用说了。” “不是。”青少年否认,“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尤其怪异,那双眼放空,直直透过眼前的白纸黑字穿到某人身上般。 “在我们打架斗殴的过程中,死了一个学生。” 京宥敏锐地没有再追问具体缘由。 现在的身体才经过赵江程那毁灭人性的洗脑不到半年。兆文旭的死就是从这时候起,像一根烫穿他胸口的铁杵,从十六七的年龄一直贯穿到他死去。 病人动了动手指。 他不清楚“死人”对沈一铄来说是一种什么概念。 “如果与你无关的话,就不必自责了。”京宥如此劝导着。 沈一铄怔怔,脸色古怪:“怎么这么说呢?” “因为……” 因为兆文旭的死就应该由那天站在包厢里的影子来承担; 因为兆文旭的死从头至尾就与他没有任何直接相关的联系; 因为兆文旭……也带着一部分的他死亡了。 “因为。这会让你、活得很痛苦。” 他曾以为自己亲手结束掉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条生命对他、对汤岳鸣甚至有莫大恩情,就因为他有病、因为他是疯子、因为他的不可控、因为他其实就不该活在世界上…… 在无数个夜晚乍之惊醒;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神智清醒里感到极端压抑;在不可计数的自我谴责里患得患失。 “……真的很痛苦。” 青少年笑起来:“好的啦,我知道啦。” 他像一只软绵绵又喜欢偷腥的大猫:“不过不能算是与我无关吧。” 沈一铄问:“京宥,你读书的时候,有被欺负过吗?” 京宥坦然:“我没有读过书。” “好吧好吧。”青少年对他的说词又一次感到无语,“那就是没有被欺负过了。” 京宥不答。 沈一铄缓缓转动手里的笔杆,眼神放空:“但是啊,有些人呢,嗯……你这种活得有点与世隔绝的人应该不太了解。” “就是啊,有些人光每天能准时上下课,安全回家,安心考试就已经很难了。” “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呢。” 京宥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青少年一半脑子还分在解析几何里,另一半实在难以维持他不太有艺术细胞的组词造句。 “沈一铄!”一只白鸽忽然翩飞翅膀来,“快来,有人接你。” 扎在数学里的大脑也飞快被青年抽出来,沈一铄双眼一亮:“我可以出去了?” 医生皱眉:“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有时间限制,你父母来探望你。” 他裂出小虎牙,有些得意洋洋。 “那我先失陪一下。”沈一铄指了指门口,放下笔杆,三步并两步窜了出去。 京宥缓慢地点头,对着那连影子都看不见的门口轻轻道:“再见。” 他眼睛有些不适地眨了眨,仰起头。 那玻璃窗后的夕阳彻底被琼宴的高楼笼罩住,城市瞬时陷入昏暗。 他又拧头去看内院的后山。 后山上的云丝被风卷跑,昏暗不可遏制地从另一头透过来。 今天不接受治疗,京宥像平常一样收好沈一铄默写的真题试卷,把纸角压平。 他眯了眯眼。 一张试卷角尤其难捋直,像是上面印着写了什么东西,重痕迹导致纸张卷翘。 指尖轻轻触碰上去,京宥摸到了几道隐约的划痕。 竖弯钩、点、撇…… 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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