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宥眼中,和监狱也差不多了。 弯角488号的建筑规模属实大,像一堵装嵌进低山内的坚碑。重症患者往里面镶,他们这样症状轻微的患者就朝外面住。 医生在外面念念叨叨:“能看出你出生家庭很好,所以你家里人不愿意把你送来我们这种地方。” 京宥反驳:“我出生不好,我是被人包养的。” 医生声线一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开玩笑,这孩子身份证上的年纪才多大,不知道脑子里浮现的是什么幻想,十分坚持自己是某人情人的身份。 “但其实如果生活服药已经控制不住病情的话,最好的选择还是要到专业地方接受治疗。”医生大概是憋坏了,难得见到可以正常交流的病人。 “像你这么主动的孩子,我们也是少见到。” 京宥轻笑一声,没说话。 医生摸了摸鼻子,知道是被讽刺了。 “这边是餐厅、那边是澡堂、宿舍楼在……” 京宥心不在焉。 前方猛然一阵骚动,从明亮食堂后冲出一个黑身影,嘴上还叼着什么,弹射两步擦过京宥身边。 京宥嘴角还疼着,被大力一拽,恰巧摔了半张脸在地上。 医生先是没反应过来,见有人摔倒了,四肢动作飞快,踹过妄图一哄而上的病人,大吼一声,一手摁住一个。 “都别给我闹!” 白大褂从食堂房间冲过来,揭开压住京宥身上的黑身影。 四五个男医生都险些没能摁住他,这人扭曲着身体,一边曲折五指一边叼着块生肉:“呜呜,呜呜!!——” 有医生帮忙撕掉他牙腔间的生肉,大骂:“饿死鬼投胎吗?!肉都没熟,你是狗吗叼着就跑??” “松口啊,松口啊!” “你干脆把你牙齿一起砸碎了咬下去算了!” 京宥还挨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被吓到了呀,起来吗?”一道声线插入他的呆愣。 少年半趴在地上,双指曲折扣抓在地,一动不动。 那人穿着白大褂,蹲下来:“呀,被吓呆了。” “不伸手给我的话,我很难把你扶起来哦。” 最先进入视野的不是对方的脸,是那垂到地面上的金色发丝。 京宥手指动了动,轻撵住对方的发丝,揉动两下。 “哈,很奇怪吧,天生的啦。”白大褂见他终于有反应,捉住对方的手腕,尽力将人扶起来。 明明都是瘦弱的人,这样去搀扶,搞得自己也喘了半天粗气。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一静一动。 京宥看清对方的面孔。 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几岁。 对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扎着高马尾。 是男性,长得过分标致。 白大褂喘了半天,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架,又忽然弯腰凑到少年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表情夸张道:“啊……是新来的病人呢。” 京宥迟钝的反应神经终于激活起来。 他不习惯别人的靠近,后退半步,捂住痛觉炸裂的嘴角和脸侧:“你、你好。” 白大褂意外地挑动眉尖,让那张本就拼凑完美的脸活起来:“喔,好害羞。” “不要被吓到啦,这里每天有很多病人会做出一些我们不理解的举动,要保护好自己。” “你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嗯?” 太奇怪了。 京宥长这么大没见过金发蓝眼还把国语说得这么流畅的人,他迟钝了一会儿答:“能……” “啊,对了,我的名字是……” ——“戏柠舟!!!” “不要穿着白大褂去骗新患者,给我过来吃药!!!” 戏柠舟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一边脱掉紧扣着的白大褂,一边回:“是、是……” 深蓝色条纹的病服从白衣遮拦里浮现,他眨眨眼,冲京宥笑:“我的小医生有点凶,不过人很好。” “那我先失陪——” 京宥被身边人抓回身后。 同伴心有余悸:“里面那半的重症患者里有几个天才,刚才那条疯狗一样的就是其一。” “你看他们的病服是深蓝色条纹,有伤人的前科。” 京宥低头看清她身上明晃晃的蓝色条纹,一时没说话。 疯女人发丝乱糟糟,身上有股不咸不甜的味道:“我可跟你说,离他们远一点,那条疯狗会越狱,那个金毛会催眠杀人。” 京宥:“……” 少年伸出手极轻地拍了拍女子的肩:“没事的,没事的,你看他们不是被医生拷回去了吗?” 疯女人不能理解:“你信我啊,你信我,他们很危险的!” 京宥回头,看见处理完混乱的白大褂左右环顾,好似在找人。 他抬脚,预备去迎合。 女人忽然拽住他的衣角:“别走啊!别走!!” 疯女人眼珠子都合不到一个方位,下颌朝食堂后厨打望,眼角朝京宥斜:“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他们是罪犯,是罪犯!!” 医生眼神好,视角一定,看见被缠住的少年就要过来。 京宥心中一跳,拽了几下衣角都没能走掉。 少年抿了抿唇,伏下身子,在女人耳畔轻道:“我也是罪犯,我会挖人器官的。” “你要是再不松手,小心晚上我来挖走你的心脏。” 疯女人浑身一抖,松开手。 京宥还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哇地一声尖叫。 女人指着他嚎啕大哭:“!!他会挖人心脏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戏戏!
第37章 世界扭曲掉了(1) 疯女人的动静很大。 方才明亮食堂的吊棚一暗,像是有什么埋藏在体内的妖魔蠕动触角、闪抽身形,从狭隘里辟出混黑。 京宥脚跟后提,踉跄着退两步,口齿相碰。 “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是吓唬她的。” “你不是。” 在医生照料下正常排队的蓝条纹们骤然转过身来,白炽灯明灭间叫人看不清彼此的脸。 蓝色条纹抽出白衣间,好似无数只活过来伸张触角的章鱼。 京宥浑身发毛,他本能地抵抗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医生伤害她。” “你就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 京宥缓缓蹲下,双手重新捂上耳道,企图阻止那些灌入脑髓的呢喃与指责。 他掀动眼睑,视野里围转过来的章鱼们钳着人脸面具,眉眼弯弯、或笑或哭。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庇佑他的居所。 哪怕是精神病院,他也迟早能被欲家捞走。 从出生开始,一呼一吸、一步一啼好似早就镶在命运齿轮上,齿轮一转一动,他的人生就在地面上摁出相应的痕迹。 那有什么意思呢? 那……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疯女人见他猛然蹲下,也被惊得禁了声:“啊,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白大褂隔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加快了步伐小跑过来,蹲下小幅度摇了摇地上的人:“喂!你怎么样,深呼吸、深呼吸,能听见我说话吗?!” 痛觉。 需要、强烈的痛觉,来感知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京宥手指无意识蜷曲,揪住也不知道掌心的什么东西,猛烈得胳膊肘上都用了力道。 有什么外力来阻挠他。 “滚、滚开。” 京宥哆嗦两下,双脚狠狠扎在地面上,像一株长死了的残树。 一次又一次警醒自己,一切都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妄想…… 少年抬头,撞进那近乎要贴在脸前的面具上。 “滚开啊!” 疯女人不解地后退一步,她歪着头,抱着沾满唾液的睡枕,无意识地重复先前的话:“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刚才的骚乱刺激到食堂里的大多数病人,有不少人不安悸动起来,看护医生一个头忙得两个大。 少年仰着头,视野被一个个蜷曲的红纹霸占。 红纹圈写一条条不允许存在的人、不允许存在的身份、不允许存在的情节。 然而更多的“允许存在”的暗黑色夹杂在红纹之间,悄然流动,时不时滋生出来发出湛湛腐蚀声响。 就好像,这个世界是黑白颠倒的。 京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睁眼先看见被扣在床沿上的手腕,他那本就没什么肉的腕骨顶着皮肉,被病床上的束缚勒出边缘红痕。 手指不受控地蜷缩紧握,肢体随着颅内清醒暴动。 大脑明明还沉浸着,肢体就抽搐探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大抵是胃里有什么感觉返上来,恶心代替了身体的疯癫,理智才跟着摇上头来。 “……都说了我们院是很正规的,这样是为了防止他自己伤害自己。”这些声音是陌生的,记忆里搜寻不到。 大脑太清醒,京宥反应过来自己被限制在病床上,歪着头要呕吐,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们连检查都不做,也没有向家属询问过过敏史,就给他用药?” “他很抗拒检查啊,而且昨天刚入院。你看病人这状态,平时生活没有发现吗?!他已经很严重了啊!” “你这人怎么还指责起来了,我们也才认识他不到……” “够了。”记忆里熟知的声线扯出头来。 京宥有了反应,抬了抬手,束缚被解开,他依照身体的无数次经验跪趴下去,冲着垃圾桶就吐。 呕了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京宥闭着眼觉得天旋地转。 熟悉的冷松味靠近身边,一股力道强行掰开了他紧握了一晚的双拳。 京宥脸让别人擦干净了,松开手来麻木地盯着手心看。 手掌中有几团头发,连接着什么血肉。和昨日失去意识前挖掘的头皮疼痛联系在一起。 京宥一言不发。 他应该是被人抱在了怀里,隔着对方的宽肩举高双手。 遇到欲厌钦的前两年,他还瘦骨如柴,脾胃肠胃都不好,怎么调理都显年龄小又病弱。 况且现在只离开汤家半年,手上那些做粗活的老茧和伤也没来得及消。 短疤痕和血色揉弄到一起,发丝缠绕在指间,弄得尤其狼狈。 京宥跪坐在地上,冰凉从小腿骨贴着往背后透。 他挣了挣手指,在光线里伸展两下。 他说:“欲厌钦,我疯了。你不明白吗?” “把我丢掉,去找一只更会讨你欢心的夜莺,不好吗?” 京宥甚至还有力气笑:“这里是精神病院啊。” 男人见他身体不再抽搐,才抽了外套把人裹好,颤动声线:“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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