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有生病哦。” 京宥轻笑了一声。 他难得露出这样神情,叫一桌的人多少感到意外。 少年手指点了点头颅:“我做登记的时候,碰到了不少病友。” “几乎都嚷嚷着自己没有生病。” 正经这么久,京宥还以为戏柠舟是对个人定位认知很清晰的人,同他一样是抱着某种不可说的目的来住院的。 他笑了会儿又敛了表情:“检查的医生就安慰他们说。” “没事,来到这儿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被小看了啊。”戏柠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尴尬,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有点烦恼。” 京宥眨了眨眼,终于动了在杯装里的勺子,送了口食物进嘴。 他还没咀嚼,味蕾瞬时展开。 味道意外地好。 疯狗很快啃完身前的饭,朝京宥那边盯。 他搅动两下手指,磕磕巴巴吐出四个字:“桂圆,芋圆。” 京宥听不明白,但还是让了饭碗。 这种行为不被医院允许,很快在傍晚的时候被告知给来接他的男人。 欲厌钦并不意外,按照约定把人接走,一路上开着车都没说话。 答应京宥来住院,条件是晚上一定要回欲家住。医生对他这种根本不利病人隔绝外界的举动毫无办法,好在京宥没有什么过度的反抗。 少年坐在副驾驶,手指搅动了两下,把白天听的对话重复了一遍:“488这边的建议,是做MECT,如果同意签字,治疗可以从周五开始。” 今天是周三。 男人打了方向盘,没立刻接话。 京宥又沉入自己的思维里。 精神病院提出这个治疗方法在意料之内。 上辈子是因为有选择,他在两者之间挑了开颅手术。京家那种水平的医师团可不是任意地方都能组建出来的。 没有选择的余地下,吃药抑制不住的严重情况,首选方案自然是MECT。 欲厌钦好像说了什么。 他没听见。 京宥忽然多嘴问道:“假如……” “我是说假如。” “有两个方案可以治病……” 他按照前世的手术标准大致描述了一遍:“……就是,我可能变成永生痴呆;或者可能需要终生治病……” “宥宥。” 从前排抽了烟,把烟杆往车窗外停留的男人打断他乱七八糟的话。 “我说过了,你怎么治疗,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这世上的终生治疗又不止这一桩病。” “你只是生病了。” 欲厌钦眉宇沉沉。 车窗里的少年低垂着头,又不知道听进去了几个字。 京宥无意识地握拳。 好似有别的不安卷席上心头—— 他并不是很了解欲厌钦。 好像并不是完全掌握这个人的想法或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
第40章 寻找星星的日子(1) 欲厌钦不喜欢把投资种在不会发芽结果的萌种里,印象里男人做所有的事情都有利弊考量。 “只是生病了?” “你会想一直陪着我吗?” 京宥又没有听到这两个问题的回答。 获得新生没有多久,他不出意料地开始厌倦日复日的生活。正如厌恶自己能够一吐一吸,卑劣但不得不依赖空气生存。 连贯着前世的一切,就好像命运先拿他试药,开颅是否可行、倘若不可行,折了命选另外一种。 听话的病人就连朝护士提出请求时,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色都是怯怯畏惧的。 “请问,你们种在这里的花是可以采的吗?” 后院哪儿来的花啊,不过是没人定期清理的杂草。 护士心软得不行,给他批了件毯子,让人随便摘:“你就在这里乖乖采花不要乱跑,半小时后吃糖哦。” 在488里,吃糖成了大部分病人用药的暗号。 京宥点头。 他有些麻木,甚至捏着花环的手腕微微颤抖。 少年葱白的手指间缠绕着那绿翘尾,芣苢从这一头钻到了那一头,像小蛇一样探出来。 他蹲在花丛旁,摘一株很长的白花,往上面灌。 “是歉礼。”少年趁着医生护士没注意时,提着花环扣给了轻症患者。 “你送我的花不见了,但是我砸掉了你的碗。” 坐在长椅上的病人动了动。 一如京宥记忆中的那模样,不激动、对外界反应也不大,只是轻轻喃喃:“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病人摸了摸发顶的花环,绿泱泱并无什么美感。 京宥慢吞吞坐到他身边,把身形缩起来,小声叹了一口气:“你有名字吗?” 病人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把花环揭了下来,眯着眼傻笑:“谢谢、谢谢。” “好看、好看。” 绿色本该是点缀花蕊的装饰,奈何花骨朵太小,又层层叠叠坐落起来,合成一起便是串尾巴。 车前草。 “我叫你,芣苢吧。”京宥自顾自道。 “他听不懂的。”坐在另一条长椅上的人道。 是四维。 “他来这家医院的时间并不长,除了很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多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没关系’和‘谢谢’。” “可是……”京宥想起那日自己神情失控,对方异常的举动,“他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很多想说的。”四维道,“我了解过他,听说是家境贫寒,外出打工想给在家中的老母赚一套房。” “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水电不通、难以种地,原本靠收捡几个茶叶为生,他也没什么文化,哪儿能赚到生存钱。” “你怎么知道?”京宥感到奇怪,离开了原来的长椅,坐到四维身边。 “啊,前段时间闹得蛮大呢。有他们那边乡镇的人资助金过来,让院里不少脑子清楚的人吃了一惊。” “原先他是在外地赚了钱的,甚至还找到了媳妇,养得有几分城里人样子。”四维点了点脑门儿。 “他没文化只能干苦力活,但是听说上司扣工资,混了好些年才回去。” “但是回去的时候老母已经死了。” “他还撑着借钱为了媳妇盖了座房子,谁想房子盖得违规,叫人查处,铲除崩塌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四处奔波讨钱。” “反正……人情绪是怎么被吞崩的我们都不清楚。能来488治病,还是他那个原本的媳妇儿大方,给人把赔偿金全赔来这儿了。” 就是很普通的、很普通的经历。 普通到甚至四维不带修饰词赘述的时候,都没办法有共情。 京宥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治病需要花费多少钱,但他清楚上辈子吃的那些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笔高费。 有不少人管这叫……富贵病,便是有些人生得起病,但在焦前那种地方是万万吃不起药的。 “说起来算大方,其实是不希望他再纠缠了吧。”京宥一语道破。 四维笑了:“看不出来啊,你长得跟小白兔一样,心里好多想法明镜儿般。” “没有。”京宥否认,“能来这儿也已经很好了。” “能来这儿,对某些人来说,是极乐土地。” 四维没当真:“谁会愿意来精神病院啊,说得名字好听,你看看哪个有那财力、家庭氛围正常的人愿意把重要的人送到这里来?” “一维,我们在这个地方,是羔羊。” “嗯,我知道。”少年好似不在意。 488是个什么地方呢? 完全……规范管理啊。 这地方算不上太偏僻,但坐落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一线城市里。对于一眼望去全是平原高楼的琼宴来说,背倚一幢足以叫古人写出旷古奇诗的山坡来说,就算得上怪异了。 这挖空了半个芯子的山坡,倒更像是为了重症患者树立的。 四维说得对。 但凡家庭稍正常一些的,有治疗意愿的,都不会把病人往488送。 京宥是自愿进来的。 488是一座城堡,城堡高楼粉砌。 通俗来说,重症叫内院、轻症叫外院。内院的患者有七八层也是从警察局里面被掏出来的,外院京宥没有多大印象。 他们是单人间,京宥下午七点准时被欲厌钦接走,对住宿区的印象仅靠午休塑造。 欲厌钦接送他,像接送小朋友上下幼儿园。 小朋友还没到病院换病服,趴在男人高调但没人看得懂的黑长轿车旁,脸对着外,话对着里。 “欲厌钦,今天我要接受治疗。” “晚上不回去。” 开车的是司机,欲家主坐在后排,手掌摁了摁他的发丝:“好。” 他们相对平静地度过了几天,欲厌钦除了忙工作,就是替他操心精神病院的事情,单调得再没别的色彩插足进来。 京宥终于回过头去,身上穿着属于少年、被医生特意叮咛的暖色卫衣。 茶色眼瞳恍然装下欲家主整个人。 京宥怎么想怎么怪异,终于还是道:“把我丢了吧。” “治疗一开始,我只会变成傻子。” “我变不了读懂你心思的玲珑剔透。” 没有续医疗的费用,他也迟早会被这个世界遗弃掉的。 会很快的。 欲厌钦手一滞,把扣在身上的外套卸下,试了试他的体温,完全没听见般检查他身上的定位器。 最后帮人卷了两下衣袖,露出他纤细惨白的胳膊。 “好好治病。” 京宥只听见了这句话。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发愣中拔出思绪,眼珠子望着车窗无神。又猛地推开扣着他的力度,不顾一切地从车上跳下去,由站在车窗旁的医生拉住。 欲厌钦在车内点了支烟。 他看见被几个医生护士钳制住的身影很快不再挣扎,与其说乖了、不如说是又陷入那种他解读不了的虚妄中。 男人吐出一口浓烟,毫无道德地把整个车内呛得沉味。 他问:“他没有听见。” “是吗?” 司机每天来这一趟同上刑场般。 他缩了缩脖颈,强忍住在这环境里咳出声,默默摇了摇车窗:“先生不必在意。” “对比起这个,先生也请注意身体。” 知道他是鸡蛋里挑出骨头话来说,欲厌钦并未责怪。 他卷了卷手指,把叼了一半的烟丢进车窗外的垃圾箱:“多单薄啊。” “本来就在靠语言交流。” “连话都听不进去。” “是要等着靠肉.体吗?” 司机只好充当鹌鹑。 MECT治疗前需要一定时间的断食水,京宥在欲家的严格看管下,从昨天晚上十点就已经没有进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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