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你回去。” 京宥不明白。 他于欲厌钦来说,不过是万千商品里或许惊艳的那个,可现在都闹到这种程度了,真的这样在意这幅皮囊吗? 京宥能感受到身体腾空,被温热捂在怀里。 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规整,编弄得也尤其无趣。 少年揪住男人的衬衫衣领,将身体稍向上伸展,凑近对方耳畔:“欲厌钦。” “我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 欲厌钦身形一顿,那极具压迫的眼刀往下栽:“你说什么?” 怀里的少年眨了眨眼:“嗯……我没说过吗?就是脑子里被切掉了一块的那种手术。” 京宥眯起眼,看着他下颌上没剃干净的细小胡桩,对对方的威压毫无知觉。 男人抱着人足足站了一分钟。 欲厌钦只觉嗓间一堵,侧着头问:“什么时候做的手术?你以前就知道?” 京宥脑云里几乎是瞬间抽出来某段回忆。 他想了想,歪头:“不是,我也是刚知道。” 欲厌钦没想过他病发这么严重。 在焦前,欲厌钦是从他涉嫌命案没多久后才接触到人,走廊监控隐隐约约拍到的也只是少年被赵江程踉跄着拉走,没看出什么脑子有问题。 端倪是从警局开始的。 每每要去警局走必须的本人程序时,京宥就紧张畏惧,脸色惨白,一句话说不清楚。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杀的人。 京宥彼时也确实以为自己杀了人。 在做开庭预选证人之前,京宥已经被赵江程洗了一套完整的备份剧情。 他脑子混沌、精神有疾,肯定是不能当关键证人的。 赵江程有恃无恐。 后半年来琼宴生活,人老实是老实,但日常对话有点魂不守舍。 确认心理揣测后,欲厌钦把京宥弄去做过全方面的检查,脑子也拍过片,并没查出什么神经上的大问题。 谁想前不久一场重感冒,再醒来整个人连话都很难接上了。 欲厌钦皱了皱眉,对他前后搭不上调的回答持怀疑态度。 “我叫你闭嘴。”男人把人裹朝正厅大门去。 京宥一直笑着。 谁知他没走两步,一向任由他抱着的瘦弱少年发了猛力,以欲厌钦都没捉住的力道挣扎跳下,两三步蹿到走廊的精神病人群里,抓起平摆着的碗哐当砸下。 碗很快碎得四分五裂,他刚吐完正喘不上气,这下子用力过猛,顺了力道跪伏在地上。 京宥抓住碎瓷片就要往脸上扎。 欲厌钦三步跨过去,一只手抓住人的后脖颈用了真力提起来,另一只手就要扇掉他手中的瓷片。 “京宥!!!——” 那在他掌下的微弱脉搏像是再用些力道就能碾灭。 京宥使了狠力,手腕被男人一力道下去扇肿起来都没松开。 那瓷片陷入他的指弯骨里,勒出肉痕。 “放开我!”京宥手肘后抽,想摆脱桎梏。 “——你也不过就是喜欢我这张脸罢了,毁掉它。” “毁掉它,你就会放过我了吧。” “毁掉它啊!” 野兽怔怔地从被它扑护着的玫瑰花上直立起,兽掌相合,几乎想把它散落的花瓣都撵回去。 花要凋零了。 野兽愣愣。 就要消散了。 欲厌钦把他压在地上,紧捉住他的手腕,半分不让:“京宥,你脑子不清醒。” “松手。” 京宥眼眶里装满地上的碎瓷,觉得自己无力得可笑。 碎碗在精神病院是大事,不论是起因病人激动;还是碎瓷片易伤人。 所有正在早饭后等吃药的患者都看着这边。 有医生赶过来控制情况。 被砸掉碗的患者撇了撇嘴。 他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的。” 患者将手掌来回擦动两下,去掉手中的污渍,从衣兜里掏东西,又道:“没关系的。” 患者缓缓蹲在京宥身前,脚尖踮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念念有词。 京宥在发愣,患者在摸口袋。 就连欲厌钦以为这个疯子要蹦起来攻击人的时候,患者停止了碎碎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病院花园的芣苢。 随后把焉了吧唧的小东西举给正贴了半个人在地上的少年。 疯子说:“呐。” “花、换,你的刀。” “它,很危险的。” 他摇了摇手腕,芣苢也跟着摇了摇。
第38章 世界扭曲掉了(2) 京宥茫然睁着眼,视野拉长、越出界限。 好似有一株樱花树,贸然生长在他空旷的无人黑池边。风一吹,淅淅索索乍落一冠粉色。 他伸手去,手指微开便能接住抹艳丽。 再眨了眨眼,手指间还捻着那支芣苢。 细梗上缀点着密集绿簇,甚至算难看。 “已经安排好医院做正规检查。”男人的声音插入思维,“先养病。” 京宥回想起那疯子的动作,也跟着摇了摇手腕,让芣苢尖绕动起来:“欲厌钦。” 男人坐在房间的临时书桌前,闻言停止工作,双眼平视他。 京宥才发觉他已经置身欲家别墅,清洗完换好衣服,坐在主卧的大床上很久了:“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前世因为京宥幼年手术,记忆受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对京家更是毫无苗头。 汤父总排挤打压他,倒是让他清楚自己是被收养的;汤母大概谨记京宛漓的话,不敢给他透露身世。 欲厌钦并不是很关心这个话题:“不管是谁,是贫是富。把孩子丢到汤家那种家庭里,都不配为人父母。” 京宥歪着头,思索间不经意把芣苢掐断了,低头看见手指间的一抹绿浆,没来由道:“我欠他一句道歉。” “是我脑子不清楚。” 欲厌钦扣上工作,十分头痛:“京宥,你听话。” “明天乖乖按照安排,把检查一项不落地做完。” “嗯我知道结果的。”京宥从床上站起身,赤着脚越过床沿的拖鞋,脚趾陷入床边正铺好的毛毯上。 他穿着睡衣,欲家订制的东西是比精神病院的病服舒适太多。 少年把折腰的芣苢放在欲厌钦的文件上,站在男人身边。 京宥微内扣着肩膀,身形笔直。 他一斜着,半长的发丝就从眉间扫过,穿插到下睫毛间:“我知道结果的。” 欲厌钦下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少年左手捉住右手手腕,往男人头上一圈,手肘半折,膝盖一提,压叠住男人坐着的腿根。 京宥一衬力,黏了大半个人到男人身上。 他面庞靠近,口齿微启,像是要做什么。 温凉体温贴在欲厌钦的黑衬衫上,像一团软玉。男人几乎是本能地搂住他的大半个身体,生怕他掉下去。 京宥凑上来,带着不大好闻的消毒水味。 欲厌钦反应快,右手钢笔一放,几乎是快速捂挡住他已经挨到咫尺的下半张脸。 他的声音几乎是瞬间沙哑:“你干什么?” 被挡住半张脸的美人终究还是美人。 京宥那双茶色眼瞳眯起来,眉眼间流窜着狡黠,从未浮现过的潋滟摇曳。 少年的手指冰冷,翻动男人耳后的碎发。 像只点火的烛。 欲厌钦手掌直接卡住对方的下颌,耐心尽失:“京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京宥只是笑,表情被他手指限制,没能笑得出来。 男人手一松。 京宥搂着他的脖颈,把距离拉开,跪坐着低眉凝视欲厌钦的眉眼:“怎么了,不喜欢吗?” 欲厌钦摸了摸下唇,并未有所动:“你今年多大,要我提醒你?” “京宥,你是真疯了。还是本就生于沟渠,一身恶臭?” 现在正八月底,是开学季。 秋风送萧瑟,颤颤巍巍打进欲家的大门。 没意思。 京宥从他身上滑下,站到一旁,抽出了欲厌钦的文件稿纸。 他双手规矩地掀开钢笔盖子,在稿纸上顺着涂涂写写了许多东西。 但凡是文字的东西,在他眼里都只浮现出前世那个辗转反侧想破脑子都想弄出来的项目。 那些查阅无数的文献,有些甚至在这个时间还没能发表出来。 少年停住笔,扭过文件去给男人看:“我没有办法读书。” 原本批注好的文件草稿被他密密麻麻排列下来的一板怪诞文字敷满: “我从小就没读过书。” “我厌恶读书。” 厌恶前世的一切东西。 “欲厌钦。” “你喜欢我什么呢?” 四舍五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这话了。 他扬了扬眉,觉得甚是奇怪:“你能喜欢我什么呢?” 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啊。 欲厌钦后几天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手指在那几个标注的数据上来回扫动,脑子里都还在想那个问题。 他戴着扳指,翠绿色边缘卡着烟杆,让主人最后一轮吐纳平稳来回。 “能确定病人确实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而且是在大脑未完全发育阶段做的,我们保守估计应该不过五六岁。” “这个闭口很不好找,如果不是抱有目的性地去查,光是凭现在病人的症状,根本找不到源口。” “虽然是前额叶切除,但切口不大,只是开了一刀,但这应该不是病因……” “或许让患者在精神卫生中心治疗并不是一件坏事。” 欲厌钦抖了抖烟灰沾染的片子。 他收了烟,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把一叠资料拍给了医生。 男人靠在阳台的玻璃窗上。 玻璃窗外阳光明媚。 楼下的人难得被哄去晒太阳,坐在心理医生建议安置的短秋千上,藤萝已过了开花季,碧绿挽绕在绳索上。 那人双手反扣着粗绳,轻轻踮动脚尖,小幅度来回晃动。 半点看不出前两天检查时在医院发的疯。 嗯对,所以喜欢他什么呢? 京宥似有所感,侧头朝欲家楼上望。 他抠了抠手心,抑制住几乎是从心底里窜钻上来的愧疚感。 这里的任何人,没有亏欠他任何东西。 轻呼一口气。 京宥摸了摸后脑勺上前几天在精神病院撕下的两小块头皮疤痕,现在稍稍触动已经不会疼了。 他又开始发愣,嘴角和侧脸上的伤转了颜色,跟随纱布帖裹在脸上。 再眨眼,欲厌钦已经走到身前了。 男人问:“什么时候做的前额叶切除手术?” 他开门见山,京宥也懒得费心思隐瞒:“五岁,父亲做的。” 欲厌钦并不喜欢情况不在掌握内的感觉:“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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