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之后无处奔波,赵江雨不会不去接他。 这条水蛭还会扭着汤家吸血的。 京宥笃定。 京宥手腕一转动,扇开大门,就同坐在一层里的人对上视线。 不论是阳光温热还是杂声漫漫,在那一瞬间都同重门一齐隔绝在外。 耳目专门为这个人腾出一片清明。 “哟,贵客。”沙发上翘着腿的人沉着声道。 京宥一言不发,伸手轻轻摘下帽子和口罩,又缓缓抽脱外衣,挽在手中。 青年穿着黑亮的皮鞋,站在门口。 京宥噙着笑:“好久不见。” “赵江程。” 依靠在沙发上的人这才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上半身摘出阴影,露出那张印在京宥灵魂里的脸,和一头刚出狱的短发。 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 赵江程习惯一身干净,行为举止动起来还真有几分优雅人士的样。 中年人眉往上耸,额头叠出几层抬头纹,眼珠独占白云正中央,阴毒地锥在青年身上。 他把脚放好,站起来,手中拿着包烟,几步走到京宥身前,递过去: “好久不见,变大贵人了。” “小侄子。” 京宥眉心一皱,格外恶心这个人嬉皮笑脸。 他摇头,退开一步:“我不抽烟。” “哦哦对,我忘了。”赵江程把烟放回身上,佝偻着背,手指在大腿侧拍了拍,“小侄子是好孩子,不抽烟……” “小侄子好孝心啊,舅舅刚出狱,就来看我了?” 欲厌钦当年懒得同这种人渣斗,跳蚤跳得烦躁,随便抓了个理由就关牢里去了。 估计大少爷当时也没什么心思放在管汤家的破事上,只想着怎么把京宥从汤家完全卷走。 大少爷其实并不太了解他和赵江程到底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 赵江程的油滑落在牢里可不一定管用,吃一定苦头也是意料之中。 京宥手心直冷汗,他伸入外衣口袋,将汗捻在衣袖上。 “这里的钱,够养你三辈子。” 青年从外衣里拿出一张卡。 卡身漆黑,龙纹卷在一侧,能认出是不菲之物。 “舅舅好感动——”赵江程眼睛定在卡上就没换走,他咧嘴笑起来,伸手就要去拿“是那位先生给你的卡吧?他这么宠爱你啊……” “小侄子在床上没少赚钱吧?” 京宥手指拧着卡一白,手肘一抬,避开了他的动作。 “是啊,承蒙您架好的桥梁,让我有这种机会。” 青年垂着眼,光从他的睫羽上滑下,淡茶色的瞳孔被藏在光后。 赵江程扑了个空,抬头就看见他精细的下颌。 老男人似乎感到不舒服,很快退离他一步。 “这是干什么?” 京宥轻轻歪了歪头,浅笑一声。 他转身放下外套,指尖卡着那张卡:“赵江程,这里面是你闻所未闻的巨额。” 青年手指一翘,把卡丢在地上。 赵江程眼睛一红,没立刻趴下去捡。 “我要你做两件事。”京宥尽全力克制浑身的轻颤。 “第一,带着这张卡离开焦前,滚到国外去,再也不回来。” “第二,回答我一个问题。” 男人浑身阴寒,乍一看就像从地狱里拎出来的恶鬼,迎面裹挟着阴风和血腥。 赵江程双手一摊,方才稍乱的惶恐一散,写满了胜券在握。 “哦,原来是有求于舅舅啊……” “这样的态度可不好。” “小侄子莫不是忘了——” 【求人是要跪着求的哦。】 乍破的声响忽然贯穿京宥的整个脑髓,震得他再控制不住身体的轻抖。 太勉强了。 明明这么害怕这个人。 害怕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在想逃。 京宥自嘲地笑笑。 他坦然:“赵江程,你是在阴暗里滚了几十趟生死的人。” “八年前我斗不过你,八年后我还是斗不过你。” “挺失败的。” 赵江程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只蹲下来捡起那张卡,来回摸索把玩。 京宥一脚踩下他把玩的宝物,也缓缓蹲下来,同人对视。 “但是赵江程,一物降一物。”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两件事你办的好,我保你命,再给你一张这样的卡。” “办不好,不是坐不坐牢,是能不能活。” “你明白吗?” 京宥自己对付不了这只老狐狸,有的是人能对付。 老男人额角的青筋翘起来,狠狠咬了咬后齿,随即恶劣笑起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恶臭:“小侄子。” “这些年给别人当玩物,当得很得心应手啊。” 京宥慢悠悠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答: “对。” 作者有话要说: 欲/谢谢各位,全世界没一个助攻:) 卡字数,会隔日更一段时间。
第20章 慈善家(2) 赵江程抬头,好似要看穿他的城墙堡垒。偏偏京宥头顶的灯光恍人,连眯了几次眼睛,只引得他自己眼眶通红。 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待了八年,他总是被踩在地上被迫去仰视别人。 老男人讨厌仰视别人:“好,我做。” 京宥皮鞋尖一抬,露出那张被他踩住的黑卡。 他并不退让:“卡上的钱你能查到,但取不出。” “我会安排人一个月内给你准备好出国的所有东西,离开之前我还会给你一张卡,数额同里面一样。” “一旦出境,两张卡都会起效;若你余生再回国,我有的是牢狱刑法恭迎你。” 青年过于消瘦,褪去外衣的他更显文弱。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连语调都沉浸着,声线也不再如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孩子。 文弱中含着利剑。 赵江程捡起卡,抽了张纸,前后擦得新亮。 没人和钱过不去。 “京宥啊,越长越漂亮了。”他收好卡,歪脖子暂且卖乖。 分别八年,京宥宁可相信这个人在牢狱里被淬得更恶毒,也不肯信他洗心革面。 青年充耳不闻,笑意不减:“你还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兆文旭到底,是怎么死的?” * 所谓乐极生悲。 十六岁的六月下旬,赵江程赌场失意,背着成山的债把主意打到京宥身上。 当时年少,青春期叛逆,汤家越是贫困,京宥身上的白衬衫就越是洗得干净。骨皮相过于出众,引了不少本地或非本地的特殊癖好者示好。 开出的价格无不让没见过多少大财的人眼红。 按他的心性,根本斗不过赵江程这条毒蛇。 同年,国家开始严查非法摆摊,又有家长带着小孩指责汤母的摊食不干净,引发儿童食物中毒,被当时的几位“正义之士”掀了桌面。 京宥聪颖,其实在严查的前几年就带着汤恕办好了所有该有的程序。 食物中毒之说更是子虚乌有、栽赃陷害。 汤母性格软弱,他们的生意也几乎是靠着京宥愈发漂亮的脸蛋吸引来的,同行自然不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 当天傍晚,汤母腰椎炎急发,京宥还在忙着收拾残局,偏偏这时候有人来告知,汤岳鸣出了事。 这一出闹剧,让两人都没能接到小孩。 告知的正是兆文旭,他比汤岳鸣大几年级。 年幼的汤岳鸣因为家庭背景问题,在学校也没少挨欺负。 兆文旭是住在汤家附近同样困苦人家的小孩,好多次正是因为他找到京宥,才把被围着埋泥巴的弟弟救出来。 彼时京宥是拿命在护着弟弟。 兆文旭说:有贵人为了见他一面,放学接走了汤岳鸣,要他去带弟弟回家。 京宥急得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听真切,就跟着人往目的会所奔。 兆文旭是领路人,当年也不过十二岁。 京宥不是第一次进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灯红酒绿,连个灯都打不全。 那令他急得近乎失控的弟弟,背着书包,双眸澄清、懵里懵懂,坐在高脚椅上,由赵江程喂着饼干。 九岁稚童。 汤岳鸣小脸蛋转过来,嘴角弯弯:“哥哥,他们说等你来找我,就给我买最新的影集!” 京宥心里石头落地,他勉强扯出笑容,小心翼翼诱哄道:“小岳,我们回家了。” 小朋友很听话,背着书包跌跌撞撞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哥哥怀里扑。 可没走到一半,赵江程把人带着书包一起揪起来,什么话也没说抱给了一旁的小姐,让带出去。 房间长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灯光太暗,京宥根本认不出都是谁。 “帮忙接到了你调皮的弟弟,小朋友,怎么说也该给老板敬杯酒,以示感谢。”赵毒蛇亲自为他拎了酒瓶,摆在紫红色石龟纹上。 屎盆子乱扣。 京宥是怕他的,当年站在那个位置,紧紧握着手,身体控制不住地抖,连句话都说不顺畅: “谢谢各、各位,小岳给各位添麻烦了。” 那几团藏在昏暗灯光里的影子是怎样扭曲的,京宥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只记得他的恐惧被无限放大,给人倒酒时都完全靠手腕麻木地扣动。 几团影子给他提了两个要求,说用来抵汤岳鸣扯坏他们高定西装的债。 脱,验货。 趴,张嘴。 京宥浑身冷汗,只是扯了扯嘴角,十足僵硬地恳求:“是、是需要赔多少钱,我一定尽力去还。” 赵江程当时接到了更高价的订单,原本都伸手准备给人灌酒了,话到嘴换成了:“求求老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少年九十度鞠躬,说:“求求各位老板,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弟弟的调皮。” 那几团影子的其中一个道:“小朋友,求人是要跪着求的。” “考虑到你的自尊心,你可以背过去跪,磕个头就算了。” 京宥怎么转的身、怎么曲的膝,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身后的鞋尖往裤缝间滑。 像条淫毒阴冷的蛇。 再之后,他的大脑就失控了。 零零碎碎的画面拼接成:在桌面上沾血的玻璃碎片、几团散开了的影子、右手掌心拽得生疼的水果刀柄、白衬衫上乱八七糟的血迹。 和躺在地上,肩侧大动脉出血的兆文旭。 那孩子死了。 抢救延迟,抢救无效。 但尸体痕迹和他手中的水果刀吻合。 * 京宥低头看着右手虎口,那昏暗灯光里里镶嵌的血迹似乎怎么也擦不去。 难掩的恶心。 赵江程还在笑。 得意过头。
117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