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不是肮脏的,我不是肮脏的! 哦不,你也是肮脏的,你并非神明! 你也是肮脏的,坠落神坛与我坠入深渊吧!】 笔记是打印的,没有留名也没有日期。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京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以前用自杀逼他答应表白的人也有过。 这种直接把动物尸体弄到他柜子里的…… “请学校来处理吧,这么多尸体也不知道藏了多久,很容易引起传染病。”京宥清了清嗓子,勉强回道。 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割了几道,喉结处动弹几下都涩得刮人。 他还是想吐。 京宥把视线落在地上那一团老鼠身上,这七八只被解剖得很合格的老鼠歪着身体,左叠右叠、卑微可怜。 顾添站起来,把口罩手套一起摘下来,盖在那团东西里。 “抱歉,这个笔记应该是用不了了……” ——京宥,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还以为能给你送个离别礼物呢。” ——我对你的爱,就像它们一样。 “对不起,还害得你也看到了这种东西……” ——你也是肮脏的。 京宥脸色惨白,神情开始恍惚,已经完全听不见身边人在焦急地说什么了。 他强撑着笑,往后站了两步,给欲厌钦打了个电话。 顾添说得口干舌燥,整个人也浸没在浓稠的臭味中,像粘了浑身的血,吸附得他无力至极。 “……我说,没关系啊。”他喃喃道。 细看青年的瞳孔,已经完全涣散了。 京宥人都站不稳,唇色跟着一起惨白。他靠在储物柜相反的位置,手指反扣在墙上,低垂着头。 青年咳得眼圈都微红了。 ——你也是肮脏的。 “闭嘴。”京宥猛抬头,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坚毅。 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大男孩终于停住了,顾添无力地把手放下,换了个话: “你去云京治疗的,是心理病吧?” 这话像滩凉水,终于把身边那些好似攀附上京宥手足的恶魔临时冲刷下去。 他的耳鸣停下,视野也恢复清明。 意识到自己出言伤人,京宥轻道:“抱歉,我神智不太清楚。” “嗯对,去云京是治疗……精神病。” 顾添还要说什么,被从后门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欲厌钦本来就在琼大附近的咖啡厅等人,京宥一个电话打来,他裹着外套就开车往校内闯。 左右不过三四分钟。 欲厌钦视线往储物柜和顾添脸上刮了两层,进来就先把人带了出去。 顾添紧紧盯着来者,狠咬了咬牙齿跟了上去。 男人身材过分壮硕,就连常年跑步的顾添都比他矮小一节。 欲厌钦一边把京宥的围巾解下挽在手上,一边去脱他的外衣,又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最后给人塞进了车里。 转身就把脱下来的外衣围巾丢进了垃圾桶。 男人的怒火来得可比大男孩猛烈。 欲厌钦靠在车上,从包里抽了一支烟叼在口中,又伸出手去把一包烟递到顾添眼前。 这是他难得的示好举动。 顾添并不了解这个人,婉拒:“抱歉,我不抽烟。”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脱了外套,那贴衬衫的马甲便难遮住本人魁梧。 男人一双眼睛生得极冽,浓眉长睫,五官成熟,他微昂首的下颌被烟线带得模糊。 压迫感太强了,顾添浑身发毛。 欲厌钦不勉强他,毕竟是社会上的中年人士同一个未出茅庐的学生打交道。 “谢谢你。”男人也不别扭,干净利落。 欲厌钦一个电话请来了学校领导,连番查监控把作俑者逮了出来。 谁料想得到作俑者居然是个戴着眼镜长相清秀的瘦高男生,被保安从宿舍楼揪到欲厌钦眼前的过程中他还发力挣脱了几次。 欲厌钦有暴力倾向,把手上的烟一丢,对着不老实的蛆虫就是一拳,差点把人给打昏过去。 京宥裹着男人烟味极重的大衣靠在后座上,车内的灯太亮,他歪着脑袋隔着玻璃还看不太清外面的闹剧。 林雯悦是跟着欲厌钦来的,她在前排给京宥倒了杯水,从前座走到后座,弯腰在青年身边诱哄:“吓着了吧,喝杯水?” 青年的状态不是很好,能看出来神情游离。 京宥接过她的水,捂在手心里取暖。 外面的人还在闹,那男生本性暴露,声音被挤得尖锐,大声叫喊着: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怎么了?!他也是同性恋啊,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爱你啊,京宥!——我爱你!” 京宥歪过头去,长发软贴在脸颊上,眼睛隔玻璃近了,终于看清楚人影。 他两只手被禁锢在欲家保镖臂膀里,四肢乱舞,双脚踢踏,像极了…… 像极了在病房里发疯的自己吧? 胸腔里又堵上一口闷气,卡得他上下不接气。 哪怕衣服被欲厌钦丢掉,那股浓重的味道好像还萦绕在鼻尖。 京宥涣散的目光聚焦,眼珠几乎贴在车窗上,那人的五官和表情都清晰起来。 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 男生五官动起来,口角大张大合。 他说:——你是肮脏的,你和我一样。 青年快速把手中的纸杯塞给林雯悦,两步并一步从车内飞跨出去,一只手拽下欲厌钦的外套,一只手揪过车门旁的纸袋。 他几乎是跪爬到车外的,尚且有一半身体支撑着,另一半软下去,整张脸都埋进了没完全撑开的纸袋。 “呕——” 那张脸…… 简直和赵江程一模一样。
第18章 笑面虎(3) 京宥跪得太狼狈,外套丢在车内,他松垮垮撑着件暗红色毛衣。 薄毛衣束着青年纤细的脖颈,又从锁骨的位置折出几道痕迹,随着青年微前倾的模样,勾勒出他极细瘦的腰线。 对这种事情他再有经验不过。 京宥终于止住呕吐,想要稍稍挣开林雯悦蹲过来搀扶的动作,但女人力度也不小,他病弱着根本拧不过她。 浑身无力、耳膜好似藏了重鼓,冷汗又开始攀缠上躯体。 青年最终还是被人搀扶着站起来。 他基本没吃什么,这一吐直接让人脚步虚浮,视野昏花。 冷静,京宥。 别烦躁,京宥。 林雯悦见青年执意推开自己的手,也不敢强迫他,只把双臂环在他身周,生怕他一个昏厥倒地上。 京宥垂着眼,睫毛盖住眼瞳。 他忽然伸出手,双臂交叠,手指翻起毛衣的衣角往上一拢,将毛衣褪了下来。 毛衣领口刮过他的额发,掀起主人的刘海,露出弧线光洁的额头,又瞬地把头发放下,发丝遮了住大半面孔。 京宥一只手从毛衣里抽出来,手腕刮下毛衣,揉作一团,连衣服一起塞入了刚才的纸袋里。 他嘶哑着声音,又拎走林雯悦手里的纸杯,手掌压起乱发,漱了几道口,往纸袋里丢。 “劳烦你,请帮我扔一下。谢谢。” 青年还想尽全力挤出笑容,但他已经乏力到脚步虚浮,没办法挪动。 “很不好意思,但是嗯,我走不动了……” 林雯悦确认他眼神清明,这才蹲下提起纸袋,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再回来时,青年已经又扣上了欲厌钦的大外套,靠着车,低着头,浅浅呼吸着。 “还好吗?不进车里坐着吗?” 青年毛衣里单穿了件长袖,锁骨从长袖领口折出来,更显得人消瘦。 林雯悦看了都心中一抽。 京宥摇头,头发已经被顺着卡在耳畔上了。 他性子太柔软:“车里太闷,他喜欢的车香味太重,我在门口吹吹风就好。” 能听出人的话根不稳,虚浮难出声。 “说不了话就别说了。”林雯悦皱眉,伸手帮他把披着的大衣外套的最高扣子拧上。 “我去跟欲先生说,早点回去吧。”女士的手表小巧,替他整理衣服间也无意间擦到了对方的身体上。 冰冷。 晚风一吹,京宥终于短暂清醒了。 他伸手捉住女人的手腕,一触即分:“算了。” 多亏了欲厌钦这高调的车,他在这边吐,人在那边闹,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林悦雯一米七,比他矮一截,女人颇为不理解:“京小先生,您和欲先生不是爱人的关系吗?” 她眼神毒辣,能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事。 就连用词都很好听……所谓“爱人”。 “不是的。”京宥胸中那口闷气终于被推了出去,一会儿觉得凉一会儿觉得热。 “我只是他的情人,连纸质合同都没有签过。” 不是因为没签署过这种东西,才更像“恋人”吗? 林雯悦没再问下去。 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复杂,十个里边儿七八个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谁憎谁的,旁人就算是说烂了嘴都不一定起效果。 林雯悦不算他的情感顾问。 “其实您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张。”林雯悦同他一起靠在车上,“您有很多退路可选。” 京宥笑起来:“退路?” “京家是真的很看重您。”林雯悦并不避讳提到这个,尽管私下里吕医生要她与小先生“慢慢调和”。 “我不知道。”京宥态度很好。 他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同女人相处不错了,加之当时他反应过激,一直以来对林雯悦都有愧欠之意。 果然,还是太在意别人了。 “我有幸见到过京老先生,老先生的身体还算硬朗,多年前的脑梗没削弱他多少魄力。”林雯悦见他不反感,稍稍拎了一句。 “小先生如果是一直养在老爷子身边,以您的能力,万千宠爱也不为过。” 京老爷子最宠爱的其实是小女儿京宛漓,但是他母亲被养得太好,古灵精怪想法也多。 出道当歌星本来就触及京老爷子底线了,还要嫁给个神经兮兮的医生。结婚之前父女俩在京家大闹一场,京宛漓两个哥哥也不喜欢余致,干脆一起排外。 那时京宛漓风华正茂,又一直在呵护下长大,哪儿预见婚后生活什么样。 闹剧最后以余致入赘到京家,家里断绝她的经济供应收场。 大歌星可是不缺钱的,估计京老爷子当时这退步的交易也是在心底掂量了几分。 所以后来京宛漓走投无路把京宥送回京家时,没遭受什么阻碍。 林雯悦说得对。 假如他是个女孩儿,且被养得七分像母亲,京家对他确实可能会万千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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