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京宥点点头,他脸色病白,并不是很执拗,“但是,如果手术出现意外,我下半生只会是个废人。” “我不太喜欢,把生死权掌握在别人手里。” 更重要的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副精致的人偶,半有意识地供欲厌钦玩弄。 医生团队显然对他主人格的心理状态也不乐观。 靳嘉禾:“倘若您继续现在这样中规中矩的治疗,用不到两年,所有药物效用都会降弱,您会在精神混乱里死亡。” “甚至到时候必须要人二十四小时看守,万一您人格失控,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举动。” “拖到现在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 “没……没关系啊。” 京宥并不强大的心理逐渐暴露,他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床单,“选MECT就好了,我不想开刀。” 吕医生拦下靳嘉禾,让年轻人的话全都堆回了胸口。 中年人盯着他看了会儿。 青年连视线都不敢同人对上,谈的话题太深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手指节被掐得死白,消瘦的指骨竖起来,在被褥里半埋没。 格外易碎。 吕医生眼周的皱褶堆叠起来,换了说法:“我们义务遵循您的第一意愿,但是在同双方交谈的时候,您可以先放松下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京宥缓缓呼吸两下,尽全力压制那些爆炸的情绪因子。 他对另一个自己并不熟悉,且十分畏惧那个存在。 “考虑到您的检查结果,我们团队里有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您应该会希望和她谈谈心?”吕医生敲敲桌子,从他身后站出来一位女士。 女医生样貌年轻,身材匀称:“您好,我是林雯悦。” 京宥先是呆愣住,随即一股浓烈的炸裂情愫从头皮直惯到脚底。 不、才不要。 我好的很,我才不需要心理医生。 “不要,我没病,我不想看心理医生!” 他在欲家待这么久,欲厌钦想方设法给他身边塞心理医生,甚至带回家过几个同龄人,乍一看适合与他作伴,其实均毕业于名校的心理学博士。 京宥讨厌的事情不多,心理医生能排进前三。 他可以承认自己天生有疾,但绝不承认自己后天心理疾病。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两三个人架住手臂,视线里的人都开始神情紧张。 京宥一恍惚,才发现自己居然双拳用力,浑身姿态扭曲,嗓间涩痛。 他忽然泄力。 青年在两个人力道里极轻微地抬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等解释了好多遍,身边人才放开他。 密密麻麻的无力感从背脊攀爬到手指,京宥闭着眼缓缓坐回床上。 是的吧。 他有时候、他大多数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身体的轻颤也遏制不了。 如果过两年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看守他,又和他一直躲避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呢? 也终归是一座囚笼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我会尽力接纳医生。”坐在床上的青年涣散着瞳孔,无意识喃喃道。 林雯悦见自己说了半天的话对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能对吕医生摇摇头。 中年人叮嘱着把京宥的药喂了,这才赶着一大堆白大褂出病房。 “这种病怎么尽挑长得漂亮的年轻人。”林雯悦站在门口,双手插进衣兜。 “我们接触到的这种长期病号多多少少家庭背景强横,别的‘不漂亮’的根本送不进我们眼里。”吕医生叹了口气,“不过雯悦啊,多和他接触。” “这年轻人问题多着呢。” “我知道的,还不至于见一面就退缩。”林雯悦毕业于名校博士。 女人今年也三十好几了,尽管长得水嫩,资历和能力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几天京宥按照常规检查、吃药、和欲厌钦打电话、等结果。 长达半个月的检查,欲厌钦中途来了一两天,交流相处过程中给林雯悦带来了莫大便利。 京宥最终选择接受医院安排的临时计划,没有再同两家争论最终的治疗决定,和林雯悦一起回到了琼宴。 琼宴天气变化比云京厉害,十一月的天在下午两三点就乌云密布,空气闷热得骇人。 欲厌钦大手一挥,拿着最新的检查结果直接给琼大递交了一年的休学申请。 申请几乎是秒批过,等京宥知道的时候已经拿到红章了。 他不闹不响,只是安静地称述有笔记和资料都放在了学校,怕再拖一段时间不好取。 趁着回到琼宴当天,欲家的人来帮他搬书,他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荡。 不出意料地碰见了夜跑的顾添。 京宥不得不承认,私心里他是想来当面告个别的。 “顾添。”青年拢了拢更厚实的外套,双眼明亮。 跑步的身影一停顿,就朝他转来。 “京宥,这么晚了还来学校?”大男生并不像他这样畏寒,甚至只穿了件运动装,跑得浑身冒汗。 顾添难以自制地握紧拳,浑身似乎在叫嚣着雀跃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有什么事吗?” “嗯……可以陪我走走吗?”京宥眼神里的歉意被人一眼夺取,青年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发丝卷曲在脸庞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顾添心里一堵,应:“好。” “陪我去教室储物柜拿个东西吧,我有本计划笔记落在那了。”京宥提出目的,又揉了揉围巾。 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长廊里。 京宥还是开口:“顾添,我要休学了。” 大男生原本的话还没出生,就被这句惊得瞳孔一缩,他回头趁着夜色狠狠地把视线沉在青年头顶。 “休学?为什么?” “对不起啊,因为我身体很差,已经决定去云京治疗了,之后的课业肯定是顾不上了。”京宥赶紧把心底那些腹稿都打出来。 “可能我做人比较差劲,读这么久的书也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所以想了想还是亲自来道个别。” 青年为人并非不好。 谁都能感受到他被人捂得太严实,严实得本人一丝半点的魅力都不许透出来。 “……朋友?” 顾添喃喃。 京宥还在徒自说话:“导师前段时间找我的事情也正常,别人无所谓,对你我是真感歉意。” “当时舍弃自己项目来辅助我,你肯定下了很大决心吧。储物柜的笔记里有那个项目的详细思维记录,我想把它直接给你……”
第17章 笑面虎(2) “不用了。”顾添冷硬回绝。 大男孩这样的态度让京宥蒙了一瞬。 他步调稍停,昂头看他:“你不用担心我写的内容是否正确,只是提供一个主道思想,你们拿到可能只能做参考。” “为什么?” 京宥歪头:“诶?” 顾添推开他们小班的临时讨论教室,扣亮在门口的灯,直望到最后的储物柜。 大学之后教室不固定,能把重要东西锁在这里的,一般都是和宿舍有矛盾的学生。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休学?”顾添把话问全,“你到底生的什么病,三番五次要去医院?” 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前了,且这一个月总的算下来也没说几句话,上次分开还闹得尤其不高兴。 京宥讪讪一笑,朝教室后的储物柜走过去:“这个,会传播负能量,我就不和你说了。” 顾添跟在他身后又握了握拳:“京宥,你就算连休学这么大的事情都要已经办好手续了再来和我说吗?你到底是去治病,还是……”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个挽着你腰的高大男人和那辆过分高调的轿车是怎么回事? 顾添不敢问出口。 京宥蹲在储物柜前,吃了药后记忆恍惚,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自己的位置在哪: “对不起啊,家里的人帮我办的手续,我也是才知道没多久。”青年的发旋软软地停在顾添眼下。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别的,顾添觉得他又瘦了一圈,甚至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是绝症吗?” 京宥轻笑一声,手指滑动在各个小格上的姓名上,终于找到左下角倒数第二排的“京宥”。 青年在衣兜里拿出钥匙:“别乱猜啦,不是绝症,如果运气好恢复的快,我也只休学一年。” “说不定到时候回来,你们的研究还没结束。” 他根本不关心研究不研究的事情啊。 顾添咬住后齿,将胸腔里的满腔质问一项项压下:“是你家里做的决定?” “嗯啊,是家里办的。不然手续也不会这么快了。”京宥转动钥匙,察觉到柜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些满。 青年颇为费劲地拉动柜门。 “是你家里的哪位……”顾添的话被迫停止。 一股浓重的恶臭味扑面袭来,随着青年开柜子的动作,里面喷涌而出混黑的东西,还伴随着一只跳窜而走的老鼠。 顾添正好站在他开门的方向,老鼠重见光明,从顾添的鞋上跳动离开。 京宥蹲在柜子扇开的门后,手中还拽着钥匙。 青年身体不耐受,又是蹲着的,一时间被这味道弄得侧头连连干呕。 意识到东西可能喷洒在了顾添鞋子上,京宥稍缓后慌忙回头,伸手就想帮他把东西拿掉。 顾添也是一愣,他眼疾手快弯腰就捉住京宥半空的手,把他硬生生拽了起来。 “你干嘛?!这么脏,你别碰。”顾添也是被这股味道熏得直眯眼,他脚背微踢了几下,把人从对面拽到了身后。 手中的微凉柔若无骨,顾添一惊就松开了他。 京宥遮住脸,对着身后连咳了几下。 那个柜子里蔓出来的竟全是一群死老鼠尸体,还有类似发臭芝士的味道。 小动物们大概被虐杀过,尸体上有血迹和缝合的痕迹,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顾添心中的无名火瞬间被点燃,他打开自己抽屉,抽出医学口罩和手套戴上,蹲下拽出了柜子里还剩下的几个本子,和一沓粉色信封。 粉色信封应该是不少人给京宥的情书,这种老套格式京宥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 幸好有情书挡住本子上面的污秽。 顾添捉住一只没缝合好的老鼠,冷漠掰开它的缝合线,果然看见被掏空的内脏,里面还塞着一卷纸。 将纸展开—— 【京宥,我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永远都不会记得我。 可能吓到你了,我的宝贝。 但我对你的爱,就像它们一样……我生活在昏黑阴暗里,我自认肮脏。 没关系,我可以掏空内脏,就像它们一样只塞满对你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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