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他们走。”他板着脸,“我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 “我也不喜欢,只不过那些人都是阿宁安排的,他很担心我会不告而别,所以派了好多人明里暗里盯着我。”常衡望了一眼,默默将人推到众人视线所不及之地。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孟梨不耐烦地摧残路边的花花草草。 “恐怕还得再等等,待阿宁继位之后,就有权打开历代皇帝才能开的秘阁。他说,先皇生前曾经得了一颗丹药,据说可令人生肉续骨,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的腿疾。” 常衡轻声道,见孟梨披着的貂毛大氅系带松了,很自然地绕到他正前面,弯腰为他系好。 还顺手用手帕,将他指尖残留的花草汁水擦拭干净。 孟梨没吭声,任凭他事无巨细伺候自己。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就是宫人们异口同声“太子殿下”,寻声望去,就见一群人往这走来。为首的正是姬宁。 “皇兄,我刚刚去殿里没寻到你,想不到你竟在这里。”姬宁笑容温和,屏退左右后,冲着常衡行礼,目光扫到轮椅上坐着的人时,笑容瞬间一僵,“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他是孟梨。”常衡也起了身,“你认得的,但你今日是第一次见他以这般容貌示人。” 姬宁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转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此人。同之前一见面就喊嫂嫂的热情样截然不同。甚至都没有跟孟梨打招呼,便又同常衡道: “皇兄,伺候人的事,就交给那些宫人做就行了。纵然你不愿再恢复太子之身,但我已决定待我继位之后,昭告天下,封你为岐王。如此,你我兄弟二人,好时常见面。” 常衡摇了摇头:“我去意已决,此次回来,只是为了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顿了顿,他瞥了一眼眯瞪着眼睛,懒懒散散的孟梨,又道,“如今心结已解,我正想向你辞行。” “皇兄,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但你不能走!”姬宁一下子就急了,“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离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皇兄,你只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留下来,行么?” “阿宁,你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学的都是治国之道,不似我,在道观里长大,学的都是一些道法。纵然留我下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更何况——”常衡望向孟梨的目光,越发温柔,“有一个人,比你更需要我。” 孟梨当即就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瘫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挺傲慢无礼的。 姬宁面色凝重,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想了想,又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似有些不足之症,留在离国,我也好派遣太医时时替他诊治。更何况,太医院药材齐全,我替皇兄择的府邸也宽敞,到时候多派些侍女,从旁好生伺候着就是了。总比流落在外要强,对养伤也好。” 常衡有些意动,他确实需要给孟梨一个好的环境,让他慢慢调养身子。 姬宁见状,赶紧乘胜追击:“皇兄,我也听闻了一些从民间传来的消息,你如今在外,恐怕有不少仇敌,旁的不说,皇兄你曾经的师门,定也得知了皇兄在外行下的事,只怕……” 话到此处,他又面露担忧,“既然皇兄都已经还俗了,索性就改回从前的名字。安心留在离国当岐王。管他什么天道院不天道院的,只要你离开修真界,就是我皇室中人,自有人族皇室气运庇佑于你!” “你连这事都知道,看来寻常没少派人打听我的消息。”常衡笑了笑,倒也没生气。 姬宁道:“我只是担心皇兄的安危!” 常衡尚未开口,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忙上前查看。孟梨咳着咳着,就打了个喷嚏,跟小孩似的冒出了鼻涕泡,常衡丝毫不嫌弃,取出手帕替他擦拭。 这一幕若在姬宁眼中,无比刺眼。 在他看来,纵然皇兄从小就离开皇宫出家当了道士,可终究还是皇室中人,乃离国的太子殿下! 怎么能纡尊降贵,弯腰曲膝,如此伺候别人?更是毫不避讳地处理此等污秽之物! 此前姬宁听派过去伺候的宫人说,皇兄替人处理脏物,他还不信,觉得皇兄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亲自处理? 如今一见,只怕事情确凿了。 若此人真是孟梨,倒也罢了。毕竟皇兄与孟梨两情相悦,又是为了孟梨才还俗的,姬宁其实还有些感激孟梨,若不是他,只怕皇兄一辈子都不可能还俗,更不可能再回离国。 姬宁只是听闻孟梨死了,但不太清楚其中详情,也为此难过了许久。 却不曾想,皇兄思念孟梨成痴,居然错把一个双腿残废的人,当成了孟梨。 若只是当成孟梨的替身,养在身边缓解忧思倒也罢了,偏偏皇兄对此人异常宝贝,处处亲力亲为。 这让姬宁心里一万个不舒服,忙对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立马上前侍奉。 “不必了,我来就行了。”常衡护着孟梨,不许任何人接近,而后又抬头道,“阿宁,你还没有跟你嫂嫂打声招呼。” 姬宁脸色不好,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过去,见此人生得倒是不错,容貌俊美,五官也端正,比起孟梨成熟许多,但就是气色不好,面如冷玉,唇色也寡淡。看样子不太好相处。 此刻瘫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对人爱答不理——毫无规矩可言,比孟梨差太远了。 区区一个残废,就敢如此使唤皇室子弟,真是荒唐至极,莫不是有什么来历? 姬宁不肯喊其他人嫂嫂,他就只有孟梨一个嫂嫂。皇兄疯魔了,但他没疯魔。喊别人嫂嫂对已死的孟梨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索性借口还有事,都不等常衡答应,就领着人走了。 “他定是觉得你得了失心疯。”孟梨眼睛都不睁,慢悠悠地道。 常衡并不在意姬宁是怎么想的,道:“你放心,我会让阿宁唤你嫂嫂。” “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他喊不喊我嫂嫂,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孟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道,“他都要继位当皇帝了,而我不过就是一个瘫子。你让他纡尊降贵喊我嫂嫂,帝王的威严何在?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再把我杀了……杀了正好。” “他不敢。”常衡语气肯定,“他若敢杀你,那我就……”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孟梨蓦然睁开眼睛,回眸看向常衡,看了很久。 他知道的,常衡做得出来这种事。 若是姬宁真敢杀了孟梨,那么今世的兄弟情分也该到头了。 孟梨收回目光,冷笑:“别,我本来就是个短命鬼,少在这损我阴德。我还想着,死后能投个好胎呢,别挡我来生的青云路。” 三月初九,姬宁继位,改国号为惊鸿。 惊鸿元年,三月十二,不顾群臣劝阻,打开了只有历代帝王才能开启的秘阁,从中取出了先皇生前所得的丹药。 常衡想以自身鲜血为引,好让孟梨喝他的血,将丹药吞服下去。 孟梨却嫌他的血恶心,说什么也不肯喝,倒是把丹药直接塞进嘴里。可他的嗓子太细,竟差点卡得三魂七魄齐齐升天。幸好常衡连忙往他嘴里灌水,要不然真被一颗丹药卡死了。 这也让孟梨对吞金自裁产生了阴影,觉得还是跳河死比较轻松。 丹药服用下之后,常衡就寸步不移地守着他,可不眠不休守了三日,也没见孟梨站起来。他嘴上一直安慰着孟梨,实际上眼里的希冀,却一点点消散了。 到了第五日时,姬宁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探望,在得知丹药无用之后,颇为惊诧,还反复询问确定。 孟梨神情淡然,半死不活地瘫靠在轮椅上,满脸麻木:“我早就说了,我的腿没治了,治不好的……我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苟延残喘……”话到此处,他还抬眸望向了常衡,“你开心了吧?我瘫了,彻底瘫了,再也不能逃离你了。” 这最后一句,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还勉强保持冷静的常衡,突然神情骤变,痛到极致一口血喷了出来,还脚下虚浮,往后踉跄几步,吓得姬宁赶紧搀扶他,急切地喊:“皇兄,你怎么了?皇兄!”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死不了。”孟梨瞥了一眼,“他的命比石头都硬。” “放肆!!”姬宁神情一厉,实在是忍无可忍,怒斥道,“你竟敢如此无礼!” 孟梨一点都不怕,依旧气定神闲的。下一刻就听见常衡在喊姬宁。 “皇兄!”姬宁忿忿不平,可见常衡脸色难看,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示意涌上来的宫人们全都退下。 常衡抽回手臂,沉声道:“阿宁,他是嫂嫂!” 姬宁越发觉得皇兄真是疯魔了,一气之下,甩袖扬长而去。 孟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面色惨白,悲伤满目的常衡,发出了嘲笑:“瘫的人是我,你怎么仿佛比我还要难过?” 第六日,第七日,孟梨依旧没能站起来。 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来看过,可都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按理说,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常衡把他照顾得很好,原本因为冰封而萎缩的肌肉,也长出了不少,虽然双腿依旧很纤细,但他这个人本身就很清瘦,不至于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苦无办法。 旁人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孟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是装的。 实际上服用丹药后的第一天,双腿就能活动了,只是不太灵便。 第三天就已经大致能熟练控制了。 待第七天的时候,孟梨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甚至在轮椅上坐着,仅以双腿的力量,就能让屁股腾空。 之所以憋着不讲,也只是想找机会逃跑而已。 常衡答应姬宁,可以暂且留下。 虽说先皇在世之时,不得已废了承懿太子的封号,但并未将他的名字,从皇室玉牒中抹掉。姬宁顺理成章恢复了常衡的皇子身份,并且顺位之后,就册封常衡为岐王,赐王府。 虽手上没有实权,但足够让常衡衣食无忧,当个逍遥闲散的王爷了。 常衡带着孟梨从行宫搬进了王府,府中不管是婢女,还是侍卫,全是姬宁提前准备好的。 孟梨明白,这些人无非就是眼线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比行宫中人少。 对孟梨来说,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些婢女侍卫,而在常衡身上。 常衡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眼睛。孟梨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再没表现出任何一丝反抗。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最多就是由常衡推着轮椅,带他在院子里转转。而每当这时,孟梨总会表现出兴致不高的样子,催促着他赶紧推自己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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