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用完早膳开始,一直到了快用午膳,这只并不很大的沙燕才支上了骨,连上了线,成为了“风筝”。 做完这些,阮清攸将这放到一旁,便再没了事做—— 他虽有做风筝的手艺,却没有放风筝的本事。 “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年岁里,他孱弱仿佛一支不慎在数九寒天发芽的树枝,跑,跳均有限制,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好各样风筝,静静坐在藤椅上,拥一件大氅,瞧着府上的小厮将风筝高高送到天上。 季钦似乎与自己过的是完全迥然的童年……阮清攸又抱起了风筝,像小时候一般半躺在藤椅上,抬手遮了遮天光,静静想着。 季钦的手工……阮清攸想到自己十几岁时收到的那只兔子花灯,忍不住露出笑容,确实是富态饱满若头小猪。 但是季钦的腿脚却很厉害,不管是功夫,蹴鞠,马球,投壶等组得起赛事的大事儿,还是放风筝等小事儿。 不知道季钦今日会不会回来,今日天儿这样晴好,杨柳风拂面不寒,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公子,用膳了。” 不多时,露种带着虎哥儿来了,远远地看还以为阮清攸在藤椅上睡着了,声音都提起了几分。 阮清攸放下风筝起身, “来了。” 虎哥儿跟阮清攸亲近,见他起身便松开露种的手去牵他,一边拨拉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嘴甜地与人搭话:“舅舅,生辰欢喜!” “舅舅谢谢我们虎哥儿,”阮清攸低头,笑着同孩子道谢,但是这笑容却只浮于嘴角,眼角。 他与露种,云栽一起长大,最是熟悉不过,只见露种今日频频往府门口处跑,便知道季钦大约已经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了。 若无这一茬倒还好,他同府上一众亲故好友,也能顺心顺意地过上一个暌违五年的安稳生辰。 但若有了期盼……期盼落不到实处,他便不能沉下心来过上这个生辰。 一整个早晨,他都心不在焉,所以才只能用画风筝的方式,让时间度过地不至于太吃力。 抬脚几步就是饭厅,屋内亲朋满座,甚至连张辽都携妻入席了,阮清攸走到主位上,很是说了些场面话,诸如“不胜感激” “铭感五内”等等。 席间上了酒,是冬日蓄下的梅花酿,日子浅,酒劲也小,喝到喉间冰凉凉,唇齿间尽是梅香。 阮清攸这餐用得少,尽管满桌都是他爱吃的菜,却终是没什么胃口。 酒倒是饮了许多,比微醺还更过一些了,他很是热络地在席间畅饮,畅谈,一副很是开怀的模样,却没瞒得过席间大多数人的眼睛。 主家兴致缺缺,大家也无意延长宴席,很快,席面便上了第三道。 照理讲,这最后一道,该是面了,给寿星的长寿面,但侍女的食案放下,各人得到的却俱是一盏鸡汤燕窝。 阮清攸已经饮得有点多了,迷迷糊糊间用了几勺,便称头晕离了席。 屋内的幕帘悉数落下,床上帷帐脱了金钩,阮清攸除鞋和衣而卧,方离开热闹宴席,却又觉泼天寂寞,辗转良久,才在浓浓酒意催促下沉沉睡去。 * 季钦今日还在蓟州。 他今日领了极重要的任务,到底是一日能完成还是二日能完成,谁也说不准。 日旴之时,他仰头看了看天,惊觉时不我与,只略叮嘱了声,便即翻身上马,全速往京城奔去。 他昨日出发时,就特意骑了自己的打边疆带回的乌云骓——只有它,能在一个半时辰之内将自己带回京城。 一路疾驰进府,亥正刚过,季钦看了看时辰,松了口气。 门房过来牵马,季钦一路小跑往阮清攸处去,在院门处见着云栽,问:“公子呢?” 云栽见礼, “许是因午间吃多了酒,晚膳时分叫过,未能叫起来,现下还睡着呢。” “晓得了,”季钦点头。 云栽垂首让开路,却不料季钦压根未往院内行,竟就掉头走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又守了回去。 不过一盏茶时辰,季钦提了个食盒又回来, “回去罢,这处有我。” 云栽退下,将院门吱呀一声掩上,明月清辉遍地仿似庭间积素,她于门缝中瞥见季钦颀长身影—— 风尘仆仆难掩季侯俊逸风采,多好的男子。 但如何,偏生就是男子呢? * 季钦推开屋门,掏出火折子,一路走一路点灯,待行到床边之时,屋内大亮几如白昼。 打开床上帷子重又挂上金钩,阮清攸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头睡得正酣,脸色红扑扑的,不知是酒饮多了还上着头,还是被衾太暖给烘的,还打起了小小声的鼾。 静静瞧了一会儿,虽是越瞧越喜欢,越瞧越舍不得叫人醒来,但留给季钦的时辰不多,他还是轻轻叫了, “兰时,阮兰时,春分出生的阮兰时……” 阮清攸其实也睡得差不多了,一顿酒而已,劲本不大,又如何能让他午歇睡上几个时辰。 他不醒来,单单就是因着不想醒来而已,总归醒来了,那人也到不了。 但现在那个人到了! 几乎是腾地一下就坐起了身,阮清攸隔着被子冲进季钦怀里,双臂紧紧箍住人脖子, “你回来啦!” “是,”季钦笑着将人反拥, “回来给兰时过生辰。” “露种连我的小名都给你讲了,那不是……” 阮清攸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缄了口。 季钦猜到了后半句话,不由得开怀大笑, “我们兰时生得比女子还清丽几分,非要论个闺阁之礼又如何?” 男子的乳名,待到有了表字之后,除了至亲之外,寻常的亲友变很少再提及了。 女子的乳名与小字,则是会在新婚之夜,悄悄地说与夫君听。 是以,听到季钦这样说,阮清攸脸噌地红了,轻轻“哼”了声。 “怎么?还嫌弃今日不是新婚之夜了?”季钦使坏, “难不成要……” “快闭上你的嘴罢,”阮清攸伸手捏住了季钦的两片唇, “一日二日地净学这些浑话。” 只是他人方醒,手上没多少力气,季钦嘴被捏住仍能畅所欲言:“今日还未用长寿面罢?我这碗虽有些迟了,但到底赶在了子时之前,要不要赏脸用上几筷子?” “我早知道是你安排的第三道席面,”阮清攸松手,扯了件外衣披上,往床边凑了凑, “煮的什么样式的长寿面?让我看看。” 季钦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来了一大碗面。 阮清攸盯着面碗,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很是震惊地跟季钦说:“这样一大碗,我可吃不下啊。” 经过他一番认真比对,得出结论:这面碗可比他头都要大呢。 季钦拉了个炕桌过来,一手筷子,一手勺子,卷了一筷子面,兑着汤喂了过去, “你先吃,吃不下的我吃。” “你打哪儿来的?”阮清攸问。 季钦如实回, “蓟州。” 阮清攸憋憋屈屈吃了这口面,菜香肉香蛋香面香里头却咂么出来了一点子苦味, “这样辛苦赶路作甚?我本已五年没过生辰了,再迟一年,也无妨的。” “便是因为已缺了五年,打今年起便一年都不能落下了,来,张嘴,”季钦道, “如何?好吃么?” 虽然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是有自信,但越是自信,就越是要问上一嘴。 “好吃!”阮清攸用力点头, “你同我一道吃罢,我吃得慢。” 季钦这面乃是用的提前炖好的老汤为汤底,乡下养了几年的走地鸡与筒子骨炖到一处,文火炖上几个时辰,后用细布滤了,这般出的老汤清澈如水般,醇香却藏在点点滴滴里。 鸡子儿也不是整个嗑在里头,而是在汤滚之后打做薄薄的大片蛋花,狠狠锁住汤底鲜香。 此外便无甚旁的稀奇了,普通的面,家养的菜,清晨打村子里买回来的新鲜梅花肉丝,便就能组成这碗乍看平平无奇,实则香味袭人的长寿面了。 为了照顾阮清攸不甚强健的肠胃,这面煮得极软,大约只用口舌也可享用,阮清攸吃得别提多舒坦了,想到自己当时夸下“很是擅长厨艺” “轻松煮得一碗阳春面”的口,不免觉得有些眼脸热。 他揪住了季钦的衣袖一角, “钧希,你何时练就了这样一手厨艺啊?” “不就在白鹿书院读书时?”季钦回。 虽亲长不睦,但他季钦好歹也是侯府的嫡子,如何也沦落不到庖厨间自己煮饭的境地? 守着灶台苦练厨艺,还不就是为了哄心上人开心? — 白鹿书院日常: 别人狗狗祟祟打开书:《西厢记》 季钦狗狗祟祟打开书:《下厨房》
第47章 求婚 早先离开京城的时候,前路如迷津,未卜将来日,季钦不知是否因缘际会此生再得相见。 边疆五年,他打小卒做起,用一身伤疤和累累战功换得了少将军的职位,兵书读了满腹,手边的厨艺却生疏了,本来今日的长寿面本该做得更精细些,起码得带些名堂才好,但季钦已经做不到了。 念及此,他不免懊恼,但又想到来日,或许还有机会,但机会此事,并非人定。 “多吃些,”季钦哄道, “我这些日子怕有的忙,你若在府上待得烦闷,可以带上缉风他们一道回城里玩玩,若想出外郭,记得让他们同我讲上一句。” 阮清攸其实已吃得差不多,闻言抬头, “又是明日天不亮便要走么?” 季钦苦笑, “怕是只能再待上至多一个时辰。” 乌云骓已经被府上人带去喂食喂水休息,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人修整,也足够这匹日行千里的好马修整了。 阮清攸没叹气,只说:“无妨,你能赶在今日回来,我已很高兴了。”他顿了顿,用发心挨近季钦的胸膛, “这个生辰,我过得很是舒心,真的。” “快些吃罢,”季钦低头,在阮清攸的头上落下一吻, “吃完起身,带你去拿礼物。” 他这话说得妙了, “拿”字让阮清攸以为准备下的礼物是藏起来的什么物件儿呢。 “我已吃好了,现在穿衣裳,”阮清攸从床上站起身, “你快快吃罢。” 季钦吃得快,风卷残云一般,自己做得饭也没什么好欣赏的,不过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碗底。 将用罢的碗筷收到食盒里,季钦拉起阮清攸的手, “走。” “这么神秘?”阮清攸伸手从门口的黄花梨衣架上拎了件披风,一面儿出门一面儿问道:“藏了什么好东西了?” “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这一走,就出了庄子大门,季钦打着一只海棠纹琉璃风灯,牵着阮清攸一路往山上行去。 越往上走,夜风就越大,季钦扯下自己臂间披风,又给阮清攸加上了一层,再往上走了三尺余,才牵着人住了脚。扯下脖子里一只骨哨,季钦吹响,悠长又清脆的哨声响彻大半个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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