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嫔的母家文家在朝中亦是文官,族中子弟皆入仕,只是可惜没有出如张家大小张相一般的大才,送燕嫔入宫,也是想着能沾上一些枕头风的好处,能替族中子弟多个谋划,可惜燕嫔这里却也是如族中子弟一般,一直在嫔位之上,甚至连孩子都没能生出来一个,也没有如奚贵妃一般的盛宠。后来他们又想送人进宫,燕嫔本就不乐意,又有奚贵妃从中作梗,便只好罢了。 而那时,文家交到宣离手上的,不过也只是六坊十二院中两院的生意。宣离接手之后苦心经营许久,才能有如今的六坊十二院,院院入金。 本来这应当是他手里最大的暗棋,可是被宁镜和萧玥所毁,使他手中无人可用,无子可落,便只能将暗战掀至明面上,才稳住如今的局面。 宣离看着燕嫔那张虚伪的脸,半分也未与她争辩:“是儿子的错,儿子已经在全力挽救了,请母妃再给儿子一点时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突然发现手上没有银子时她便对宣离不满,如今这么久了,情况居然只坏不好,她心头的怒气越盛,口中的话也越来越尖刻:“没用的东西,当初你像条狗一样被奚贵妃扔出来的时候,是本宫给了你一口饭吃,你这条命都是本宫的!现在却连本宫的家私都要给你赔进去!本宫没有多少时间给你,最多一个月,若是还像如今一样,本宫要你也没有用了!” 宣离低着头称是,燕嫔又絮絮地骂了好一会儿,连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地替里头的桓王捏了把汗。 桓王虽说名义是称燕嫔为母妃,可十几年来,燕嫔从来都是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顺心便叫过来骂一顿,小时候,大雪的天里,就因为桓王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盏,便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直到人起了高热病倒,才叫来太医。 可桓王似乎是真的认了这个母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己一身清濯,但流水的银子却是一直在往储秀宫里送,从不手软。 待从宫中出来之时,已是申时了。 他巳时末入的宫,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那小太监将他送出来,正想要领着他出宫,宣离却是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在宫里走走。” 小太监抬眼看了一眼,却见仍是那幅淡淡的样子,心里不禁佩服,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次了,每次入宫都被燕嫔骂成这样,他却仍然无一丝怒意,行礼道:“那奴才便送到这里了,恭送桓王殿下。” 宣离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出宫,而是去到了月桂宫中。 月桂宫还是如他离开之时一般的破败,不,更破败了。 这座宫室在西北的角落里,平日里连冷宫都不如,冷宫尚且时不时还有新人入驻,有人打扫,可月桂宫里连打扫的宫人都没有,他踩进去的时候,院中的杂草都已经没过小腿,在盛夏里长得正茂密。 宣离踩着杂草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了院中,便被一片浓阴遮住了头顶,抬头,院中那颗银杏枝条抽长,树叶繁茂,绿荫如盖,小扇般的叶片在风中挥舞着,像是在对这唯一进来的客人挥着手。 “银杏,我来看你了。”宣离伸手摸上树干,一直挂在脸上的笑难得地漫进了眼底,显露出几分真心来:“我们在时,你说这树可能活不过当年了,真是可惜。但你看,它现在活得好好的,它应该要感谢你,是你救活了它。” 宣离慢慢蹲了下来,手指也顺着树干一路向下,最后触到地面的泥土之上:“你看你,之前说想离开,可是如今却在这里生了根,还扎得这么深,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过枝叶时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眼底的笑意慢慢地凝固起来:“走不了,便不走了吧,以后……便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孟月站在宫门口,一向镇静的他此时却显得有些焦急,但却又有些掩不住地兴奋之色,不断地看着宫门处,直到看到宣离的身影出现,他便立刻走了过去。 “殿下,漠北那边的消息来了。” 宣离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嗯。” 孟月本来焦灼的心在看到他镇定的面容时定下来了几分,低声说道:“成了。” 宣离脚步停了一下,侧过头去看他,赞许地露出几分笑意来,夕阳余晖照耀其上,比红墙之上的琉璃瓦还要明亮,直烁人心:“好。” 孟月拿着剑的手一紧,连忙睑下了眼神:“殿下神机妙算。” 两人已走到马边,宣离拉着缰绳还未上马,看到孟月的表情时却多了几分沉思,问道:“孟月,你今年多大了?” 孟月不知他是何意,但习惯已经让他如实开口:“二十九,殿下。” “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二年。” 宣离放开手里的缰绳,转身看着孟月。 这些问题他不必问,便已经知道,他不可能让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贴身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 “你是母妃在我幼时送到我身边的第二批死士,是文家养出来,挑出来的人。” 孟月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孟月是殿下的人。” “我知道。”宣离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可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笑意,听在耳中温柔了许多。 这些年来,许多事都是孟月替他去办的,他身边的侍卫和死士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习惯性地防备着所有人,许多事连办事的人都只一知半解,但孟月却是知晓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且听话而温驯,对他的话,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质疑。 这也是他一直带他在身边的原因。 他需要忠诚,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 他伸手,手指带着夕阳搭上了孟月的肩,动作轻缓。 夏衫轻薄,搭上肩上的手轻轻地动了动,便似乎带着烫人的热度席卷全身。 孟月内心狠狠一震,连拿着剑的手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殿下不与人亲近,且厌恶与人接触。 “接下来的事,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就好。”宣离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仍然是那幅温润带笑的样子,可那声调中却带上一丝.诱惑:“事成之后,替我办一件事。” 孟月微微抬眼,便撞进了两弯深不见底的深潭里。 “燕嫔不必留了。” ----
第八十一章 七月二十五日,戌时二刻,邈云关破,鞑靼十八万兵马涌入邈云关,漠北军力战三天后,被逼退守剑门关。 四十年未破的邈云关一朝被破,震惊朝野,皇帝连下三道圣旨,一责萧国公防守不利,二责太子督军之过,三命漠北军三月内夺回邈云关。 鞑靼占据邈云关,士气大涨,一个月内三次增兵,前后来援十五万大军屯兵邈云关。 九月十日,鞑靼集结二十六万大军出兵剑门关。 漠北军经邈云一役后损失惨重,只剩下六万兵马,朝廷自镇南军中调兵三万,先行增缓漠北,随后集结五万大军再行增缓。 九月二十七日晚,鞑靼再次出兵剑门关,二十四万大军以绝决之姿向剑门关发起了进攻,势必要在缓军到来之前吃掉整个漠北军。 剑门关议事厅。 萧国公眉头紧锁,看着墙上的舆图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黄金穿着盔甲,身上的血迹还未干:“回国公,将军还在城墙之上,鞑靼已经战了一夜了,但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 萧国公眉皱得更紧了。 宁镜沉声问道:“援军还有多久才能到!” 黄金面露难色,声音也更沉了下去:“第一批援军最快也还有十日才到达嘉临关。” 剑门关守不住了。 鞑靼想必知道他们援军就在来的路上,鬼力赤像疯了一样,三天内进攻了五次,这一次,直接从天黑战至天亮,却丝毫没有退兵之意。 他们都在抢时间。 宁镜站在舆图的另一边,双唇抿紧却一言不发。 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无处施展,鬼力赤不和他们浪费时间,简直就是拿人命在往城墙上堆,如此悬殊的兵力,他们凭着剑门关数丈高的城墙才守到如今,可若是鬼力赤这样强攻下去,哪怕漠北军再强悍,最多三日,剑门关迟早也是守不住的。 城外的战斗又持续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晚,鬼力赤见久攻不下,士兵疲惫不堪,战意消退,才鸣金收兵。 萧玥被黄金和白银扶进来的时候,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哪里又是鞑子的。 宁镜走过去便要扶他,萧玥却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我身上脏。” 萧玥的左臂上中了一箭,姜老替他包扎完伤口,将手中沾着血的纱布扔进水盆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国公爷,退守嘉临关吧。”宁镜开口,声音亦是嘶哑的。 萧国公的白发自来漠北之后生得格外快,如今两鬓的白发已经将黑发染尽,如同那一头愁绪。 此时再打下去,只是在做着无谓的牺牲。 他们必须要等到援军来援,才能有一战之力,若此时将所有兵力在剑门关与鬼力赤拼尽,那剑门关一破,嘉临关内早已无兵,等待关内百姓的,将只有无尽的屠戮。 “国公爷,冯永想见您一面。” 九月三十日,萧国公率军漠北军退守嘉临关。 冯永大开城门,迎鬼力赤入关。 可就在鬼力赤率军入关的中途,冯永却突然关闭城门,将鬼力赤与他的亲兵一万人困于城中。城外的鞑靼士兵见状,更是疯了一般发起攻势,营救鬼力赤,而冯永派一万兵于城中伏击鬼赤,率一万兵马于城墙之上抗敌,竟是以一已之身拖住了鞑靼的主力两天。 厮杀之声还在继续,城墙上已被血彻底染红。 天光渐明,雪花飞舞,已战至力竭的冯永抬头看向天空,鹅毛般的雪花自天空飘落下来,只一触地,便被城墙上难凉的热血融化。 这是漠北的雪。 漠北的冬天已经来了。 冯永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留恋来,伸手接住了一片雪。漠北的雪没有如花如絮,总是大片大片地往下落,一夜之间便能没过膝盖。 这个时候,他和萧平川会在没有鞑靼来犯的安定日子里温一壶酒,炒一碟花生米,便能在屋檐下坐上整个下午。 他们看着关内百姓收晒年货,看着关外的草场慢慢枯萎,看漫漫寒雪覆盖天地。 只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冯永横刀撑地,将早已杀到酸软的身体撑起,雪花落满肩头,却被在碰到满身热血之时,触之即化。他看着城下还在不断往上爬的鞑靼士兵,眼中炙热的光如同燃烧着整个生命般,在一瞬间大盛。 “犯我漠北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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