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让宣煊赢呢?一旦宣煊在漠北立下战功,本就因时疫一事而得了民心的他便又有实在的军功加身,而且一旦漠北的军权到手,到时就算是雍王都已经再难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宣离? 雍王焚城平疫一事已经出乎了宣离的预料,眼见宣赫拿到了镇南军,迟早会回来找他算帐,到了宣煊这里,他更不可能再让他有一点机会赢。 所以此次漠北必败,只有败了,才能败光宣煊的声誉,只有败了,他才不可能拿到漠北军的军权! 先诱冯永,害死萧平川,再开城门放鞑靼入关,最后以舆图让整个漠北兵败。 更重要的是,兵败一事已是大渊四十年来的奇耻大辱,若此时张诗勾结鞑靼,叛国投敌之事一出,太子连同整个张家都是灭九族之罪! 张诗还愚蠢地以为,自己能帮宣煊拿下漠北军,立下从龙之功,能将一切事情都推到宣离头上。 “……蠢货!” 宣煊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开口骂人,这种粗鄙之语是从来不可能从他的口中吐出的,但此时他却没有辞藻能形容此时的心情,他顾不得任何的仪态,撑在桌上喘着粗气,怒极之下竟生出窒息之感来。 而此时的萧玥也已经握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紧。 萧家一门三将,一生戎马,鬼力赤的父亲,十六部的前汗王,便是死在了萧国公的横刀之下,十六部分崩离析,换来的是漠北军十年的休生养息,后来鬼力赤成为新的汗王,再次来袭时,漠北军能以十八万军威慑北疆多年,便是得了这十年之功。 可漠北军威慑鞑靼四十年,最后竟以这样的一个理由,葬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萧玥看着宣煊,额头的青筋毕现,忍的满眼通红。 他知道此事他不知情,可还是忍不住地想,张诗无非就是仗着太子,无非就是为了眼前人,才敢有如此的胆子,才敢做下此事。 “黄金。”宁镜朝外喊道。 黄金推门而入,宁镜看了一眼那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处理了。” 那人一听,下意识地便要向宣煊求救,可他才转向宣煊时,立刻又不敢了,只能哭嚎起来:“我只是听命行事,都是张大人让我做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玥再也忍不住地转身,他不能找宣煊寻仇,不能对宣煊动手,就想到去揪那人,却被宁镜拉住了手。 宁镜朝他摇了摇头。 此人是张诗通敌叛国最好的人证,一旦落入宣离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不能活。 此时一旦张诗出事,那宣煊必然出事,这就是宣离要的结果。 此时漠北三关已丢其二,漠北军死伤殆尽,他们想与宣离抗衡,不能没有宣煊。 “宁公子。”白银这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正遇着黄金拎人出去,他看也没看,大步便跨了进来。 宁镜一手拉着萧玥,看向他。 白银看到他,话到嘴边一滞,又看了一眼萧玥,才开口说道:“宁公子,阿梦姑娘……失踪了。” ---- 感谢在2024-03-07 20:00:00~2024-03-1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水无鱼戏 66瓶;蛙蛙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十一月三日,大雪将整个漠北覆盖,鲜血掩埋在洁白之下,天地一片苍茫。 “啪!”宁镜手中的手炉落到地上,他顾不得,伸手便抓住了白银: “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我前天才见过她!” 白银面色亦是沉重的:“前天我们送阿梦姑娘回去都是好的,刚才有人来报,说是今天有人去换岗时发现不对,进屋后才发现屋里人都被迷晕了,阿梦姑娘不见了。” 战乱后城中亦是乱的,三关的百姓都在嘉临关内,而且有八万大军驻守,自然是从未有过的拥挤,他们为了阿梦的安全,派人守在附近,每三天便会有人轮换。 今日正好是到了换岗的时候了。 “我们已经派人在查了,太子殿下说的那几个人之前走过的地方我们也安排人在查。”白银看了宣煊一眼,却见他并未露出不悦,接着说道:“那几个帮着隐瞒行踪的,我们已经查过了。” 萧玥朝着白银使了个眼色,拉住宁镜:“如今战事未定,关内百姓不能外出,人肯定还在嘉临关,先定定心神,一定会找到的。” 宁镜这才松开白银的手,可还没来得急细想,外面又有人进来。 “太子殿下,将军,前厅来圣旨了。” 因漠北战事不利,三关丢其二,皇帝废太子于嘉临关,贬为北临王,夺去督军之职。 由桓王接替。 漠北的冬本就早,此时已经来到了最冷的时候,大雪不停息地落,廊间扫去的雪不多时便又已经积下厚厚一层,而墙城上的兵防却不敢有一分松懈,整个嘉临关依旧高度警戒着。 宁镜从屋中出来,手中虽拿着手炉,却仍被迎面的大雪扑了个满面,方舟替他称着伞,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但不多时依旧被冻得直哆嗦。 之前萧玥还让人替他扫屋前的雪,可扫完不到一个时辰,便又会积上厚厚一层,他平日里在这样的天气下也极少出门,宁镜便也没有让人再来扫雪。 两人踏着雪往前走,漠北的雪与永安的不同,雪落下时是大片大片的,可落到地上却是碎的,踩在松软的雪粒上发出咯吱咯的声响,反倒没有那么滑。 才走过回廊,便看到宣煊正站在院中石亭中,似是看雪,可眼神却是空茫的。 他不知站了多久,身边连亲卫都没带,头发和肩上已经飘满了雪花,宁镜本是想去找萧玥的,可是看到他的样子,脚下步子一顿。 “殿下?” 宣煊回神,侧头便看到站在回廊下的宁镜。 他一身银灰色的斗篷,将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只露出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里那张被风吹得冷白的脸。 宣煊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宁公子。” 自入冬以来,宁镜是极畏寒的,经常在屋中便是整日,萧玥时常会去找他,他亦是想去的,但自那日后,他便感觉自己无颜再去面对他们。 虽是张诗做下的事,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舅舅,亦是因为他身在这个位置,他才有胆这么做。 对萧家来说,却是赔上了整个漠北。 那是整整三十六万人的命! 宁镜见他整个人神色都委顿着,眼下亦是乌青一片,便知道这几日来他定然是不好过的。 想了一想,宁镜还是朝着亭子走了过去,方舟连忙撑着伞跟上。 “殿下还在想张诗之事?”宁镜站到宣煊身边,问道。 宣煊沉默了片刻,心头的巨石如同这落雪一般越积越厚,压得他越发沉痛,让他每一日都似乎在艰难地喘息中度过:“三关自建成起,鞑靼就从未有机会能望一眼我大渊嘉临关的城门,可是如今,我却要亲眼看着鞑靼入关,看着十八万漠北军埋葬,这里,却是成了我大渊北疆最后一道关,鞑靼随时可能破关而入。这一切……”他的目光望向城墙的方向:“皆是因为我。” 宁镜静静地听他说完,却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只说道:“对。” 宣煊身体一僵,被冷风吹了许久,这一刻似乎真的有风灌入了心底最深处,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连你也这么觉得。” 宁镜眼神平静:“你是大渊的太子,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他们才有这个胆子图谋这一切,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你赢了,张诗赢了,那中间所有的手段都只会被称之为计谋。”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不在乎那是谁的骨,他们在乎的是谁为将,谁为王。 宣煊看向宁镜,宁镜却是分外冷静的,他继续说道:“死在这一战中的三十六万人,包括活下来的所有人,没有人不恨这一切,殿下。” 宣煊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距离那日已过去了五日,他始终沉浸其中无法自渡。身边人劝慰有之,鼓励有之,担心有之,却没有人像宁镜这样,在他心头流着血的伤口上再划一刀,似乎要生生将伤口再次剖开给他看。 宁镜话说得很直白,还有三天宣离就会到嘉临关,他们没有时间在此时伤春悲秋:“但也因为你在这个位置上,我们才有赢回来的机会。” 宣煊浑身一震,感觉压在心头那沉重的石头似乎被人移开了一些,让他不再有那种快要被压垮的感觉。 “殿下,相比起祭奠,他们更想要复仇。”宁镜眼中映着满天大雪,眸光清潋,每一句似乎都如同冰下流水,冲进宣煊的胸腔。 宣煊望着宁镜,被那流水一洗,眸中的迷茫慢慢散尽,冷了许久的心里涌起久违的热意来,似乎连这北地漫天的风雪都无法将其熄灭。 “……谢谢。”宣煊通读经史,在这一刻却突然觉得许多话堵在胸口,却没有一句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许久,却也说出这个两个字。 宁镜轻轻地摇了摇头:“殿下都懂,只是碍于愧疚无法走出这一步而已,还有三日桓王便到嘉临关了,殿下早做准备。” 宣煊点头,见宁镜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叫道:“宁公子。” 宁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宣煊看着他清冷的脸,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被胸口鼓涨的情绪推着,让他有些紧张:“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宁镜回了身看向他,此时已经站到了亭子的边缘,几片雪花飞来,落在了长长的睫毛上,眼睫眨动,如同雪白的蝴蝶在振翅。 一阵一阵轻轻的风吹进了宣煊的心头,似乎还带着蝴蝶身上花蜜的香气。 “我应当是见过你。”宣煊声音不自主地放轻了,像是怕惊动了心里那只蝴蝶。 宁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歪了歪头仔细回想着。 少年低垂的眼下是一管挺直的鼻,被风吹得极白,显得那淡色的唇反而清艳起来,宣煊看着,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那年在芙蓉园,其实我去了。” 他是去看母后的,听说母妃在芙蓉园听戏,便想着去给母后请安,正好瞧见了最后那一出贵妃醉酒。 台上的贵妃年经尚小,纤细的身体撑起那一身华服和满头珠翠,行走间却仍然轻盈,一张小脸上画着油彩,虽然稚嫩,身段却柔婉漂亮,令人移不开眼。 但他是大渊最完美的太子,不可沉浸于玩物,甚至自己的喜恶也不能表露,不能让人知晓,所以他只能躲在屋中,没有现身。 但那婉转柔亮的声音却在他心里回荡了许多年。 直到那天在萧玥的门外,再次听到。 那一天是宁镜永远的噩梦,此时突然被宣煊提起,他心里突地闪过一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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