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皇帝看他们争论,本就有些不耐了,听到此言脸色更冷,奚贵妃笑容一僵,美艳的容色似乎也都暗淡下来几分。 “一架琴的事,也值得争论。”皇帝冷着脸,目光扫向下座所有人,最后落在导火索宁镜身上:“才华斐然者,大可科举出仕,弯弯绕绕,投机取巧,非君子之道,朕不屑于用。” 天子之怒,大帐里顷刻肃然。 众人都不由地在心里骂起了萧玥,好好的,提起桓王做什么。随即又迁怒于宁镜,一介布衣,竟惹得天子不快,当真是不要命了。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众人恭送皇帝出帐,奚贵妃紧随其后,宁镜跪伏在地,不一会便看到一双撒金的登云靴停在了他的面前,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停留了片刻后,才朝帐外而去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宁镜这才抬头,正是萧玥。 众人皆目光不善地看着宁镜,但见萧玥站在他身边,又不敢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两人。 萧玥恍若未觉,他一手将宁镜的手环到自己的脖上,一手绕过他的背,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几乎将宁镜整个人的重量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时宁镜才真切地感觉到,相似的年龄,萧玥比他高了快半个头。 若不是在王帐里,宁镜觉得,他又要像之前一样直接将自己整个背起来了。 “我可以走,你扶着我就可以了。”宁镜靠着他,低声说道。 萧玥没说话,动作未变,就这么扶着他往外走,宁镜无奈,只能就着他的力往外走。 两人出了王帐,就看见宣煊停在那里,正等着他们。 未等他开口,萧玥便说道:“刚才一番折腾,他的脚伤加重了,我先扶他回去。” 宁镜立刻皱起眉虚弱地哼出了声。 黄金见到两人,连忙迎了上来,乍一见宁镜的模样心中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竟突然虚弱成这样,毕竟刚才吃饭的时候看着吃得还挺香的啊。 但看着他们的姿势也插不上手,只能朝着宣煊行礼后,跟在两人身后。 宣煊一个字也还未说出口,就被人堵上了嘴。 “三公子当真是好雅性,来围猎还特地带了琴师。” 几人侧身,正看到张诗走过来,他看了眼太子,说道:“太子殿下也想听琴吗?” 萧玥冷眼看了他一眼,竟是理也未理,径直对宣煊说道:“太子殿下,臣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张家出了两位宰辅且皆是帝师,一位皇后稳坐中宫,当朝太子又是他的亲外甥,大渊崇文轻武,文臣们向来有些轻视武将。他过来本是看到宣煊过来,也有意拉拢萧家,但没想到萧玥态度竟如此嚣张。 虽萧家兵马在握,但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轻视。之前在萧国公面前碰了钉子便罢了,毕竟累累战功在身,而萧玥,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竟然敢如此待他。 张诗眼中不免染上怒色,上前一步站在了萧玥和宣煊中间。 萧玥看着他,眼里半分畏惧也没有,只冷冷地道:“张大人想干什么?” 宣煊立刻拉住了张诗:“舅舅今日饮了不少酒,我让人备了醒酒的汤,舅舅用了吗?” 张诗一生仕途可谓坦荡,上有张家两位宰辅提携,下有张家百众门生鼎力,他虽不如大小张相那般才学斐然,政见卓著,但家学渊源,为官这么多年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宣煊这一拉,张诗立刻便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想提醒一下宁公子,若是想要琴,大可来张府,我也是爱琴之人,随时恭候宁公子。” 宁镜却是看着张诗,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一只荷包上。 文人风雅,腰间总是挂着玉佩和荷包来压裙倒也常见,只是这只荷包有些地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宁镜笑道:“张大人这荷包的香味倒是别致。” 张诗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低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不过是寻常荷包而已。” 宁镜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道:“以张大人的身份,能上身之物哪一样能寻常,这只荷包样式精巧,绣功细致,看得出来所绣之人的用心。” 张诗也不知他是何意,只能随口应和:“宁公子过奖。” 这里虽出了王帐,但几人身份显贵,必然还是惹眼了些,萧玥见宁镜额上又起了冷汗,便说道:“太子殿下,他脚上伤重,不便多说,我们先回去了。” 回到营帐,萧玥扶着宁镜坐到榻上,先是看向他那只受伤的手:“刚才伤的?” 白银这才留意到宁镜手上还缠着纱布,惊道:“怎么在王帐还受伤了?” 萧玥双手抱胸,盯着宁镜的眼里涌起一阵不悦。 宁镜不在意地笑了笑:“总要有个理由拒绝他们。” “所以你就掰断了自己的手指?”萧玥都没查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怒意:“你傻吗?” 白银在一边听得都感觉自己手指疼了一下,看着宁镜那幅纤弱的身板,心道,对自己都这么狠吗? 宁镜不欲与他争辩,便顺着认了错:“是,是我傻,事出突然,我下次另想他法。” 萧玥觉得胸膛里有气,他还没出完气,宁镜便认错了,也太快了些,这让他憋着火气无处撒,但看着这人手脚都缠着绷带,还是因他而伤,他又不能像对黄金白银一样动手教训一顿,只能拧着眉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黄金和白银看两人中间气氛不对,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宁镜看着萧玥的样子,像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狼狗,又气又急又不敢上前咬一口,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岔开了话题:“但今日也不是全无收获。” 萧玥还气着,不理人。 宁镜朝旁边挪了一下,示意萧玥坐到他身边来,语调温柔:“今日还是要多谢三公子的。” 萧玥腿动了一下,又不满地瞪向了他。 宁镜立刻改口:“多谢你,多谢萧玥。” 小狼狗被捋顺了毛,坐到了他的身边。 “今日是围猎第一天,宣离不在席上。”宁镜说着:“才提了一句,便如此反应,以今日的情形来看,皇上的厌恶是真,我们便只需要探究其中原因了。” 萧玥此时也开始思考今日之事:“桓王去巡猎场去了。” 宁镜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寻猎场之事自有上林院监,皇帝还遣了三百禁军,根本不需要劳动一个皇子,而且此时猎场中还有狼,狼是群居动物,若真在猎场中有所损伤呢?皇帝竟是连这个都不在意了吗? 春猎第一宴,乃是皇帝与臣子共享所猎之物,亦有君臣一心,天下共之之意,这样的场合,身为皇子的宣离竟然都不在场,而且以皇帝和奚贵妃的反应来看,这种厌恶还非一日之功。 前世他便知道,今日便更是笃定,但是宣离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帝厌恶成这个样子。 ----
第二十一章 宁镜仔细回想起关于宣离的一切,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伸手便拉上了萧玥的胳膊:“去查一个人。” 萧玥看了看胳膊上那只手,搭在他红衣上,衬得那手更加如玉般的白,让那手指上的纱布更加碍眼了。 “谁?” 宁镜没有注意萧玥,只是微垂着头思考着:“宣离的乳母,赵氏。” 宣离一生之中,宁镜未见他未任何人有过真正的信任和喜爱,无论男女,无论亲疏,就连他亲手养出来的这些千娇百媚的瘦马脔童,乃至仔细雕琢,善解人意的倾世之花,他都未有过动心,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但唯有这一人,能得他细心照顾,奉为高堂。 此人身上,一定有秘密。 萧玥任由那手一直搭着他,点头:“好。” 宁镜也未有查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来,转头看向萧玥:“今日还有意外的收获。” 萧玥坐在那里听他说。 宁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神色认真,眼神晶亮:“张大人那只荷包,一定可以查出东西来。” 那只荷包若放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只绣功精巧的荷包,但他不同,那只荷包上,有着他无比熟悉而厌恶的气息。 宁镜回想起来,心底里控制不住地涌起一丝恶心。 倾世之花的味道。 “伤处疼了?” 宁镜被萧玥这一句话拉出了回忆,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想必是刚才想到了倾世之花,让他的身体生出了些无意识的厌恶反应,让萧玥误会了。于是摇摇头:“没有。”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搭到了他的胳膊上,连忙收回了手。 萧玥检查了他手上的伤,就要查看他脚踝处的伤,宁镜连忙阻止了他:“真的没事,拆了又包,反而会动到筋骨,明日太医来换药时,让太医看吧。” 两人将今日所知之事捋了一番,见天色已晚,萧玥便也出了营帐。 帐外黄金和白银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萧玥,见他出来,两人立刻便跑了过来。 “爷,宁公子怎么样?手没事吧。”白银问。 萧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他没事,不过你们俩最近有事可做了。” 三人进了帐,萧玥在案前坐下,黄金便倒了茶水过来。 听完萧玥的话,黄金却有些犹豫:“爷,你真的相信宁镜?” 此时他也没有再称宁公子,虽说宁镜找到了国公爷中毒的真像,但是这个人心思太重,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而且此事涉及桓王,他们与桓王素无交集,万一有了牵扯,那便是被搅进皇族内斗之中了。这是国公爷最不愿意看到的。 萧玥当然知道他们的担心,他与宁镜之间起始于一桩交易,如今也不过各有所需,若真能达到彼此的目地,相交一场又何妨? “我心里有数,他不可全信,但也并非完全不可信。”萧玥的手指敲在案桌上,烛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既身在其中,又如何独善其身?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们且先去查,若真如他所言,我们也好提前防备,若是假……” 萧玥的话在嘴里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我饶不了他。” 宁镜手指上的伤并不重,昨晚正骨敷药之后,今晨红肿便已经消了,脚上的伤势看上去还有些吓人的,第二日太医来换药时,将纱布打开,纤细的脚踝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了,上面青紫一片,在旁看的萧玥眉头拧得死紧。 太医重新替宁镜换了药,转头就看到萧三公子一脸的怒意,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第二天而已,伤的并不重,过几天肿消了,就好得快了。” 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这才让太医走了。 宁镜重新躺回榻上,问道:“今日上午的围猎,你没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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