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欣欣向荣,而修仙界的众人却不能那么快放松下来。纵然魏琼是天道崩坏、天地灵气滞留的源头,可之后的妖邪作乱和恢复灵脉也同样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若是放任不管,那可不是打败谁就能解决问题的。所以段延亭是最早一批自请游历在外清缴妖邪,协助净化灵脉的人。 而他这一去,便百年间未曾回过祁凛山。 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祁凛山的山主已然飞升,李仙客接替了下任山主之位。前者由于事发突然,段延亭收到消息时山主早已飞升,根本赶不及回来看师尊最后一眼;后者传信时,段延亭那时正在协助一处仙门弟子清缴妖魔,短时间内无法脱身,所以也错过了李仙客继承山主之位的大典。 再后来,段延亭便只能通过传音石见到那些朋友和亲人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他逐渐在凡间和修仙界扬名,人人皆称其赤霆君,只因他擅长雷诀,又随身带着一把刻有红色符文的剑。 众人皆知赤霆君为人寡言,却古道心肠,以斩灭妖邪为己任,所以若遇到难以处理的妖邪都会向段延亭求助,而段延亭几乎从未拒绝过。或许连他都无法解释,为何他默许着自己返回祁凛山的时间被一点点往后推迟。 也许是因为错过了与山主的最后一次见面而追悔莫及?也许是因为没能亲眼见证李仙客成为山主而感到遗憾? 他不愿回去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但却又有着其他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 直到几年前,段轩时和陆秋漪诞下一女,名唤段箬箬,段延亭这才放慢了在外游历的脚步。箬箬满月之时,段延亭剿灭完妖邪后恰好路过段家,便与阔别多年的小堂兄和师姐打声招呼,也第一次瞧见了箬箬。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赤枫城满城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城门大开,几乎是将喜气写满了每个人的脸上。若问近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告知路人城主即将成亲,全城的人都在为其做准备。 “爹爹,我想吃那个!” 一个容貌可爱俏丽的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糖人,拽着一位神情温柔的青衣大夫往前跑。 不远处,大夫身后是位虽为妇人扮相,却怀中抱剑的明媚女子。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小女孩的身影,见小女孩跑得有些急了,便扬声提醒道:“箬箬跑慢些,别撞到别人了知道吗?” 出声的便是已为人母的陆秋漪,而那大夫扮相的,便是段家的现任家主段轩时。 “知道啦,阿娘。” 箬箬依言放缓了些脚步,但如今的赤枫城实在热闹,人来人往很容易挡住了箬箬的视线。她忍不住连连踮脚几次,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糖人摊位的具体位置。即便有陆秋漪提醒当心,箬箬还是被迎面走过来的路人不小心碰了一下肩头,恰逢她正踮脚探头往外看,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倒。 女孩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朝空中胡乱地抓了几下,本以为只是无力的挣扎,却没想到指腹碰到了温热的手掌,紧跟着她的手被人温柔地包裹起来,将欲倒下的身体也稳住了。 箬箬惊魂未定地靠在扶住她的人的身上,不自觉地拍了拍胸口,喃喃了句“吓死我了”,随即目光转向了一直平静温柔注视着她的男人的脸上。她惊疑不定地大量着男人的脸,似乎是在仔细分辨些什么,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大人般的认真严肃,可爱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顿时软成一片。 跟在后面的段轩时见箬箬被扶稳,这才松了口气,视线落到那扶住箬箬的背影,先是一愣,随即招呼身后的陆秋漪赶紧过来,语气惊喜道:“秋漪,你看是不是延亭回来了?” “延亭?难不成是叫段延亭吗?”箬箬水亮清澈的大眼睛轱辘一转,一拍手笑吟吟道:“你是之前总用传音石与我说话,还送我许多好玩的东西的小叔叔吗?” 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女孩如此活泼外向,这令男人不禁一愣,缓过神后才微微颔首。 箬箬像得了准数般,忍不住扬起大大的笑脸,踮脚抬起细瘦幼小的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撒娇道:“终于见到你了,小叔叔!” 男人的眼角是微微向下的,眼睛的睫毛又密又长,只是稍稍垂眸时便会掩盖住他的眼睛,显得有些阴郁寡言。偏生他的眼睛明亮清澈,皮肤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五官又稍显少年气,所以当他专注地看着某人时,总让人无端觉得他像是只用墨绘制出的写意画,内敛而深蕴。曾经那个如剑锋般锋芒毕露的少年,最终也成为了一个锋芒尽收、沉稳自持的成年人。 百年的游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无论是外貌气度,还是性情耐心。 段延亭听见箬箬这样喊他时,眉眼含笑,原只是画一般儿的人一瞬间鲜活了起来。他半蹲下来,揉了揉女孩细软的头发,轻声道:“箬箬没受伤吧?” “没有。”箬箬一直听爹爹和阿娘说小叔叔是除他们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虽然之前没有和他真正接触过,但她没少和段延亭通过传音石说话,所以她没把挂在男人脖子上的手收回来,依赖地靠着他软软道:“小叔叔,箬箬想站高点。” 男人捏了捏女孩软软的脸颊,将箬箬稳稳当当地抱起来,让她能够看到远处攒动的人群。 “箬箬,你走路怎么总是不看路!” 陆秋漪有些生气了,但看着箬箬故意眨巴眨巴大眼睛,哼唧撒娇的模样,顿时按着眉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真是生了个小克星。” 箬箬见陆秋漪服软,当即笑着朝女子伸出了手,故意拉长声音道:“阿娘,抱——” 段延亭偏过头笑了声,将箬箬送回了陆秋漪的怀里,然后眉眼舒展,笑容如清风朗月,温声道: “小堂兄,师姐,好久不见了。” “的确好些年没见到你了,小师弟。” 陆秋漪抱着箬箬,难得笑得开怀:“你也是应邀来参加覃天门掌门和赤枫城城主的合籍大典了?” 段延亭点了点头。 “我们还当你不会参加他们的合籍大典。”段轩时上前一步,与妻女并排,抬手示意段延亭一起到路边细细交谈:“你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降妖除魔吗?怎么突然肯回来了?” “我又不是没自己的去处。”段延亭笑着打趣道:“你们真当我四海为家了?” “外面的妖邪和灵脉都已经处理了大半,而我如今也快渡劫期了,自然不能一直在外面长待了。” “我瞧着也差不多了。”段轩时细细打量着段延亭,神情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蹙眉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路上顺手除了些妖邪。”段延亭的手指无意识抚摸着腰间的逐厄剑,引来了段轩时关注的目光。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段延亭腰间的剑,忍不住发问:“你这剑上的裂缝修复好了?” “修好了。” 段轩时见段延亭动作温柔,神情间似乎在感怀些什么,忍不住提醒道:“可它毕竟不是你的本命剑。你也是快要渡劫期的人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想办法锻造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有一把与心意相通的剑对剑修的修行有极大的好处,在渡雷劫的时候更是能保护好他们的最好手段。眼看着段延亭已经快要到渡劫期了,他却依然用着这把曾经出现过裂缝的剑,段轩时着实为他的安危而担忧。 陆秋漪也想不明白这点,好奇道:“这剑对你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很少见你对其它剑如此珍之重之。” “要说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也不知道。”段延亭停下抚摸逐厄剑的动作,那些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的疑惑又开始一一浮现:他是何时拥有这把剑的?为什么细追这把剑的来历时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小堂兄的担忧不错,可他为何还要无视潜在的风险继续用这把剑?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下意识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叫逐厄。 段轩时见段延亭不语,心下无声叹息,怕他想这件事想得魔怔,转而改变了话题:“我听闻文鹤和离鸾原先感情便很好,为何拖了百年才成亲?” 段延亭果然被吸引注意力,沉吟片刻解释道:“离鸾说等到她重建赤枫城,让赤枫城恢复往日的繁华后,再考虑与文鹤成亲的事。文鹤同意了,所以这一等才等到了现在。” “两人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陆秋漪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些许八卦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小师弟在外游历了这么久,可有遇见什么喜欢的人或者是喜欢你的人?” 箬箬抱着陆秋漪的脖子,大概是不明白陆秋漪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笑着拍手重复了一遍道:“小叔叔遇见喜欢的或者是喜欢你的人了吗?” 段延亭眉心重重一跳,连忙正色道:“我杀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妖邪,每次结束都是一身血污,旁人避我都来不及,又这么会喜欢我?” 这话一出,他能明显感觉到陆秋漪望着他的眼神迅速软和下来,甚至有些热切起来:“怎么会没人喜欢?你要是愿意,我帮你……” “咳咳!”段轩时连连咳嗽,示意陆秋漪不要太多热情。 陆秋漪这才清醒过来,连连道歉道:“是师姐多管闲事了,只是你这么多年过得实在有些苦,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 “嗯,我知道师姐你是好心的。” 段延亭其实撒了谎。 他遇见过不少人向他表明心意,但他全都婉拒了。明明这些倾慕者中不乏修为很高又或者是容貌出众的人,可段延亭看到他们热忱炙热的眼神时,却只感觉心口那处空缺冷得厉害。 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只有抗拒和压抑。分明他的记忆里未曾和任何人有过感情纠缠,他却如此抗拒和人有过多的接触,只想闷头修炼。 师尊和李师兄都让他不要过分沉迷修炼,万一因此失了根基怎么办?可段延亭就是觉得时间不等人,心中总有声音在一遍遍地催促他快些修炼,不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段延亭一度怀疑自己都要入魔了。 他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发现除了两点,便再无其他可疑之处。第一个是他作为天劫者下凡渡劫的那个时期,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救人死在了止行峰。可他作为段延亭的人生重来时,调查之后却发现止行峰上的妖兽居然是被所谓的山火烧死,而他记忆中那个被他所救的人也无人知晓。 第二个是他发现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纳戒,纳戒的样式段延亭还记得,那是段家主所赠。然而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却被不知名的人设定了一个限制——只有达到渡劫期才能打开纳戒。 段延亭不记得这个纳戒曾在谁的手里,但或许等到他突破渡劫期打开纳戒的那一天,便能从中获得答案。
170 首页 上一页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