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主不是不懂,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段延亭:“对,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瞿昔年死了。”段延亭断了他最后那点妄想:“在你来到这里之前。” 瞿家主像是打散了胸口那最后一股气,陡然跌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哆嗦着抬起露出半截白骨的手挡住自己的脸,得到段延亭的答复后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既不哀嚎,也不哭泣,只是犹如死了一般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直至他的躯壳被慑人的雷电彻底消磨干净,只剩下一点残存的魂体。 没想到瞿家主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儿子的死这般痛苦,可他在杀死其他人的时候,是否想过那些人的家人也会如他这般痛苦? 瞿家主如今这般也算是自食其果,只是苦了瞿昔年了。 ………… “文鹤师兄。”段延亭望着那抹残魂,轻声道:“去叫离鸾吧,我这里已经结束了,让她久等了。” 不多时离鸾便被文鹤领了回来,段延亭看向离鸾,轻声道:“我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这残魂交给你,也算给赤枫城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说完这话,段延亭示意燕炽还有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出去,给离鸾一个人处理瞿家主残魂的空间,免得让她不自在。 “多谢。” 离鸾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由于地穴的通道狭窄,所以在他们反向而行的时候,离鸾恰好紧贴着段延亭擦肩而过。 “噗嗤——”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无论是段延亭还是燕炽都没能察觉到异样。他们都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谁也没有料到在最后竟还藏着最大的杀机。 血肉穿透的声音犹如被人刻意放大了几倍,清晰地传到了几人的耳中。零星的血迹飞溅到了离鸾和燕炽的脸上,只是“离鸾”则是双眼含情地满足一笑,而燕炽则是一脸难以置信,下一秒化作满脸狠戾,冲着离鸾抬起了手。 “嗡——” 段延亭瞳孔微缩,发不出半点声音,余光隐约看见剑光一闪,“离鸾”的心口被逐厄剑刺穿,身体更因为惯性被直接甩在了墙上。 方才被瞿家主刺进地钉的伤口再次被人捅穿,但比起突如其来的疼痛,段延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因为他能清晰感受到有什么邪性的东西顺着伤口盘踞在了他的灵根处,像带刺的荆棘刺得他心口抽疼,并且一点点吞噬他的灵气。 他低下头,才发现扎进胸口的是原先瞿家主手中的断箭,那股邪性的气息正是断箭上的魔气。 燕炽在将魏如黛钉在墙上后,就第一时间封住段延亭身上几处大穴,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段延亭身体中,截住那股魔气的躁动,让段延亭的经脉不至于立刻被魔气侵蚀。 魔气被燕炽的灵力一点点撕碎,试图拼命反击,作为两股力量战场的段延亭自然不好受,顿时疼得冷汗簌簌。 燕炽看在眼里,虽然很心疼,但现在不是他心软的时候。于是他抬手捂住了段延亭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了句“抱歉,我会尽快的”,随即加大了输入灵力的力道。 灵力愈发霸道,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魔气撕碎,然而燕炽还是低估了魔气的狡猾程度。几乎在燕炽差点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魔气钻回了段延亭的灵根中,并死死攀附在上面,大有一副“你若是不怕毁掉灵根,就把我毁掉”的架势。 燕炽无法,只能暂时停手,松开了捂着段延亭的眼睛。 然而段延亭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燕炽,而是用力攥紧掌心,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看着“离鸾”脸上不属于她的古怪笑容,一字一句恨声道:“魏如黛,你为何会在这里?” 魏如黛娇俏地笑了出来,大概是因为用的依旧是傀儡身,所以丝毫没感觉到疼痛,颇为嚣张地说:“主上不是说了吗,只要你遇到一个叫‘段延亭’的人,就要把他立刻杀了。” “你忘了,孟·听?”
第142章 傀儡身 “发生什么了?” 此时真正的离鸾姗姗来迟,她显然也听到了地穴里的动静,只不过由于她是鬼魂,并不走寻常路,所以在众人眼中她是穿墙而来,一下子就与方才规规矩矩从入口来的魏如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来就看见了被钉在墙边的魏如黛,见她顶着和自己一样的脸,当即脸色一变,闪现到魏如黛面前,揪着她的衣襟道:“你居然用我的样子害人?!” “是又如何?”魏如黛颇为自得地扬了扬下巴,认为自己不过是傀儡身,他们又能拿她怎么办,不过是再毁了她的傀儡身罢了。 “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我还是可以的。”离鸾冷笑一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竟是从傀儡身里生生扯出了什么东西。原本只是几根很细的线,随后便是一个半透明的魂体连带着傀儡线一并被扯了出来。 当看清那个半透明的魂体时,段延亭略微吃惊地张大了嘴,由于身体还很虚弱,他声音沙哑地道:“这是…真正的魏如黛?” 别人没听见这话,但离段延亭最近的燕炽听见了,给予了他相应的回应:“兴许因为离鸾是鬼修,她刚好能够接触到我们接触不了的东西。” 魏如黛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情形,失去躯壳庇护的她脆弱得和凡人无异。她有些惊恐地想要重新钻回躯壳中,然而离鸾哪里肯放她走,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提溜到自己身边。 她故意捏着魏如黛的手指,阴恻恻道:“老实把如何剔除段延亭身体里魔气的方法说出来,否则我就一点点把你的手指头扯下来吃了,毕竟你的魂体对我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 离鸾说这话可没在开玩笑,魏如黛的魂体在她此时看来确实有股诱人的香气,也就是离鸾还惦记着正事,这才没有把她的魂体直接吃了。 “这魔气没有祛除的法子。”魏如黛说的是实话,她看着已经被拔出的断箭,想着段延亭之后的下场,突然又不那么怕了,当即哼笑了一下道:“这断箭是当初杀死魔主的东西之一,所以和指骨上的魔气同出一处,你觉得足以污染灵脉的魔气,难道无法污染一个人的灵根和经脉吗?” 李仙客和文鹤皆是脸色难看,眼神隐忧地看着段延亭,但又不好随意开口。 ………… 然而段延亭比他们想得更加冷静。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不是背叛魏琼了吗?为何还会一路跟过来?”段延亭已经不想再从魏如黛这里问关于魔气的事了,显然她知道的不多,还不如转问其他问题。 “我的确背叛了。”魏如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视线紧锁在段延亭身上,好像吐露蛇信的毒蛇:“不过我更讨厌你算计我,所以帮着前任主子杀了你也没什么不好的。” 段延亭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眉头紧缩着要继续问话时,一直扶着他的燕炽却突然小心地让他靠在石壁边,站起身往魏如黛的方向走。 “离鸾姑娘,你一会儿能抓紧魏如黛吗?”燕炽陡然开口,显然瞿家主和魏如黛两人的行为皆已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瞿家主有段延亭和离鸾处理,他这才没插手,但魏如黛无论如何他都想亲自处理。 离鸾疑惑地看着燕炽,总感觉他看似平静的眉眼里酝酿着什么,当即点头道:“没问题。” 魏如黛心中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她还是强撑着故意挑衅道:“怎么,恨不得杀了我?” “事到如今我也没指望能活得下来了,反正有人陪我。”魏如黛意有所指地朝段延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最在意的小师弟不久后也会变成你最痛恨的魔修,到时你打算怎么办?把他带回祁凛山吗?你信不信外面的人包括祁凛山的人都会逼迫你杀了段延亭?” 段延亭冷眼看着魏如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他知道他所认识的燕炽绝不是会被外界声音所动摇的人,更何况即使事态发展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他也会根据情形决定他自己的去留。 不过燕炽的反应有些怪异。段延亭打量着燕炽深邃的眼眸,竟是无法从他眼中探得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有彻骨的冷和死寂。 当燕炽站定于魏如黛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清凌透彻的眼睛中结着千年的寒冰。他本不想多说什么,听见魏如黛这话时竟是怒极反笑了:“我痛恨的从来不是单单“魔修”二字,而是所有残害他人性命、为非作歹的恶人。但我师弟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即便真的成为魔修,也不会成为恶人。” “至于你说的我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被迫杀了师弟?那更可笑了。” “你应该从魏琼那里听过我和他皆已重来一遍了吧?在这个地方——”燕炽指了指他脚下的土地,一字一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被外界的声音裹挟着行动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 燕炽曾被污蔑为人人讨伐的“魔修”。没人亲眼看过他做了什么,却皆道他是叛出师门、杀害同门的恶劣之人。直到他自证清白,那些声音又一转先前的敌意和鄙夷,将他捧上高高的神座,说他是拯救修仙界的未来。以至于他每做一件事情都如同在钢丝上行走,不敢有半分差池,生怕污了他们心中神明般的形象。 无论他有多么高的天赋,多么高的修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大派,这样的他依然被下面那些哪怕事事不如他的人,裹挟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声音的力量不是一个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戏台上的傀儡一样,下头的人都围着他鼓掌喝彩,将他众星捧月一般地送到最高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生剖开他的皮囊,啖肉饮血,想要将他骨髓里的那点价值都榨干。 精致的傀儡不愿意了,主动割断了身上的傀儡线,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悬得太高了,所以线断之后,他便跌入了尘土里。 如此看来,他会是那样的结局也不奇怪了。 ………… “即使被别人说你鬼迷心窍也是如此?”魏如黛难以置信道:“若是段延亭真的入了魔,你肯抛弃多年来众人对你的称赞?” “称赞?那算什么?”燕炽嘲弄地笑了起来:“我燕炽立身于此世,并非依靠别人的称赞,而是靠着我自己日夜不缀的修炼。称赞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咒骂于我不过是耳边杂音,两者没有任何区别。我救人从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仅仅是因为我自己愿意去救人。” “更何况我信师弟的品行。” 段延亭骤然抬眼,胸腔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跳动着,那鼓动的声音和燕炽的声音交叠融合,最后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里:“我信他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哪怕为人为魔、为鬼为妖,他都会是一个愿意保护弱小的正直之人。” 这段对话已经到达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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