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炽刻意没看他,视线一直落在倒在地上粗喘气的瞿家主身上,神情严肃,仿佛刚刚那句解释并非他心中所想。 段延亭余光扫了眼他泛红的耳尖,无声笑了笑,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提到了当前的正事:“那我们现在问问瞿家主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吧?” 燕炽见他不再多说什么,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颔首道:“好,你的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就与我说,千万不要逞强。” ………… 离鸾一直蠢蠢欲动想把瞿家主立刻杀了,也幸亏文鹤和李仙客在旁劝说等事情问完了再杀,她才勉强压抑住了杀意。 瞿家主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靠坐在石壁旁,视线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了段延亭身上,声音嘶哑道:“你们既然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在这里硬拖着有什么意思?” 李仙客走近了些:“问了你就能如实回答?” 瞿家主瞥了他一眼,表情抗拒地闭上了眼睛:“我只回答段延亭的问题。” 李仙客气笑了:“人都快死了,问个话还挑三拣四?” 谁知瞿家主答道:“段延亭好歹会照看昔年,你与他又没有过多的交际,于我又并非有好处,我为何非得理会你的问题?” 李仙客:“……” 他刚要偏过头问段延亭身体是否吃得消时,就听见他那位对外向来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不冷不热道:“不说也没什么,我用搜魂术也一样能看到。” 李仙客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就连文鹤也神色意外地挑了挑眉。 燕炽已经不打算维持所谓的人设了,毕竟一直这样他也很累,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本就是迟早的事。他虽非阴暗狡诈之人,但也并非像他们想得那么光风霁月、正义凛然。 “等等!你们问的问题我说就是了!”瞿家主没料到燕炽居然这般不忌手段,他可不想被人搜魂,那与赤身裸体站于旁人面前有何差别? 燕炽:“那第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瞿家主看向段延亭:“答案我早就透露给段延亭了,他知道我将他引来这里想做什么,不是吗?” 段延亭点头,讲明瞿家主想要让他成为天道继承者,治好他儿子的事。 “那不提你的目的,魏琼让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燕炽拿出装着阿磐妖丹的小匣子:“他可是为了这个?” “不错。”瞿家主补充道:“他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你们都留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回去。” 瞿家主显然和魏琼不是一条心,死了也要给他添堵,所以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瞿家主很早就知道换取他人灵根,并不能让瞿昔年的情况好转,所以他在无意间遇到了傀儡师魏如黛之后,就通过她与魏琼搭上了关系。他们本不愿意与瞿家主合作,因为至少瞿家主那时明面上没有任何问题,万一反水了该怎么办? 所以此时就需要一个投名状,或者说是一个把柄。而思及瞿家主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这个把柄自然不言而喻——那便是被满城献祭的赤枫城。 “铮——” 尖锐的剑鸣声突然响起,众人将目光落在了离鸾和文鹤之间——离鸾听到瞿家主刚才这话,又想抽剑捅他一刀,而文鹤显然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一听到涉及赤枫城的话立马按紧了剑柄,防止离鸾又起了动他佩剑的心思。 所以两方心思下来的结果就是长剑被抽出了一半。离鸾眼中已经含泪,她不甘心地又将剑抽了一下,却发现文鹤虽然没有直接说拒绝,但他并未松开剑柄,而是无声地注视着她。 在众人的目光下,离鸾松开了剑柄,长长呼出一口气,最终道:“你们问完了我再进来。” 大概是怕自己在场,迟早会控制不住杀了瞿家主,她冷着脸抱胸离开,在文鹤担忧的目光下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赤枫城的细节不必多讲,众人一清二楚,所以瞿家主只是稍稍带过,就继续讲了下去。 如今可知魏琼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要复活阿磐,另一个是成为下一任天道继承者。 段延亭皱眉:“他一身魔气,天道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所以,他想让天道再次崩坏?”燕炽已经拥有了第一周目的记忆,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于魏琼的目的和意图毫不知情。可燕炽一时间想不到魏琼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天道彻底崩坏? 在众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思索时,段延亭突然开口:“天道意识的力量事关天地灵气运转。” 如果说燕炽是如今最能才想到魏琼会做什么的人,那么段延亭就是最了解天道意识的人。 “你们可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瞿家主试图将一截指骨丢进灵脉中?” “不错。”李仙客赞成道:“那指骨上的魔气极盛,若造成灵脉污染,不仅会造成那片土地的灵气枯竭,更会让魔气顺着灵脉弥漫,影响那片土地的人或物——” 他顿住了,震惊地瞪大双眼:“我们本以为魏琼是打算杀人设阵,完全没想到他的目的是冲着天道意识,他难道打算污染这世间所有的灵脉吗?这怎么可能,灵脉是有自我修复的能力的……” “那你可想得太简单了。”瞿家主咧嘴大笑了出来:“只是纯粹的魔气也就罢了,可你以为这么简单吗?魏琼是个疯子,他现在的身体就是魏如黛给他做的。至于真正的身体,早就被他全部炼制成邪物,并提取了生魂和怨气灌注其中,只要他不死,那丢进灵脉的指骨就会不断污染灵脉,直至灵脉失去自我净化的能力为止。” 当天地间运转的灵气全数枯竭时,天道意识自然也就走向了末端。没了天道意识的干预,魏琼只要再修炼一段时间,他就能复活魏琼。 所以魏琼实际上根本没打算成为天道继承人,而是抹杀天道意识,成为最强的存在?! 段延亭心中震撼之余,也从中领悟到了瞿家主说这话的另一层含义:“你与魏琼离心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魏琼已经靠不住了,日后只怕根本不会理会你想要救瞿昔年的请求?” 瞿家主坏事做尽,更与他有血海深仇,居然最后会因为相信他不是轻易迁怒他人的性子,反而选择和他合作?未免太可笑了! 瞿家主默认了答案,只是换了个问题:“段延亭,你可认我儿曾是你的朋友。” 段延亭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稍显复杂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了句,而后忽然眼神微凝,五指成爪,从身体里生剖出了一样东西。在生剖那样东西的时候,他额头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随着他的动作流下,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在他做这动作的时候似乎都苍老了许多。 瞿家主巍巍颤颤地将血淋淋的手伸到众人面前,将手心摊开,暴露出其中的东西来——那是灵根,一个不属于他的灵根。 燕炽下意识看了眼段延亭,恰好看到段延亭眼中一闪而过的沉痛。他知道,这灵根是属于段延亭这一世的生身母亲的,所以哪怕段延亭并没有关于这一世生身母亲的任何记忆,看到这一幕也不免愤恨痛苦。 燕炽先段延亭一步将那灵根从瞿家主手中拿走,然后用干净的布帕包裹着放到了段延亭的手中。 灵根上的血还带着刚剥离下来的温度,并且无时无刻都在渗透着布帕,直接浸润到段延亭的手心。他不敢想,这灵根当初从他母亲那里生生剥离的时候,是否血也是这样热,这样刺眼。 这头的瞿家主视线紧锁他手中的灵根,低声哀求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也知道我真的很厚颜无耻……能否请求你,看在你和我儿曾是朋友的份上,将这个灵根放在他的身上,让他好歹能再多活几天?” 段延亭拿着灵根半蹲在地上,与形容狼狈的瞿家主四目相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这灵根是从我母亲身体里生生挖出来的吧?” 瞿家主愣住了,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有些心虚地将视线偏移开来,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我承认我有愧于你,但昔年这孩子与你甚是交好,当初为了帮你们,甚至不惜忤逆我……” 段延亭定定地看着他片刻,突然低头嗤笑了一声,在他惊诧不解的目光下终于开口:“我不会救瞿昔年的。” 瞿家主的目光由惊诧转为了隐含恼怒:“你竟要对他这么狠心?” “不是我对他狠心。”段延亭望着瞿家主,露出了半带讥讽半带悲哀的笑容:“他早就用不上这些了。” “你……”瞿家主脸色灰白了几分,并不敢相信自己从他话中领悟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段延亭的手,然而手刚伸到一半,一把剑就直接横在他面前。瞿家主顺着那剑的往上看,恰好看见燕炽警告的目光,只得将手收回,急切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昔年怎么了?你为什么说他用不上了?” 段延亭没有理会他,慢慢直起身,手中掐着复杂的法诀,然后退后一步道:“都退后。” 瞿家主见段延亭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顾不及燕炽横向他的剑,直接徒手抓着剑刃,踉跄着往段延亭的方向靠近:“你回来!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昔年他到底怎么了?” 段延亭不为所动,只是低声说了句:“落。” 天雷自瞿家主的头顶陡然降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其中,伴随雷电霹雳之声的,还有瞿家主尖锐可怖的惨叫声。 瞿家主虽然挖掉了灵根,但他的躯体好歹是经过灵力淬炼过的,本该刀火不侵,可在这天雷下就像是裂开的土块,轻轻一碰便碎了。在众人的目光下,瞿家主身上的皮肉先是一点点的融化,皮肉融化后便是血红的肌肉,再然后就是森森白骨。 在轰鸣的雷光中,一道血肉模糊的躯体隐隐显出轮廓来——正是被困其中的瞿家主,他脸上的皮肉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下半点皮肉勉强挂在骨头上,还算完整的双眼透露着怨恨:“昔年到底如何!回答我!!!” 李仙客和文鹤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天雷这么厉害,问道:“段师弟,这是什么法术?为何这么强?” 段延亭:“是瞿家主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天雷的强度并不是由段延亭决定的。他只将天雷引来,而这天雷究竟有多重,最终取决于瞿家主造成了多少杀孽,祸害了多少生灵。 天雷本可以直接将瞿家主扼杀,却选择这样慢慢折磨——看到瞿家主这样凄惨,段延亭并不高兴,因为天道本身选择这样做,就说明死瞿家主手下的人远比他现在痛苦得多。 见瞿家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念着瞿昔年,段延亭顾惜和瞿昔年的情分,最终开口道:“他究竟怎么样,还要我明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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