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莫名而来的信任,让我对他的身份也更加好奇了。 好奇之下,我忍不住拿“聂小棠”这个人去诈一诈他。 不管他是不是聂小棠,诈一诈惊一惊,总能让他给我漏出更多的喜怒激讽,而关意也终于露了些许信任,他给了我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 原来,他竟然不是关意,也不是那大名鼎鼎的聂小棠聂老板,而是关意的弟弟,他还要去杀聂小棠? 我忍不住为小关担心起来,提醒他去杀聂小棠的危险,小关虽是不以为然,可在言谈嬉笑之间,似乎给了我更多的信任。 这种信任,真的让我很开心。 不是因为他的信任很难得,而是因为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格外着迷和好奇,他有时给人的感受是意气纵横、清淡浅透,有时又格外地内敛深沉,像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水会被他伪装是火,谋算被他包裹成俏皮,使他就像一口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井,尝起来甜,跳下去是危险,这张灿烂与危机并存的魅力,是我从别人身上永远得不到的体会。 所以,这种魅力让我有点越陷越失了提防,以至于在保护他不被吴漾砍伤时,我露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后背给他,然后被他点穴、再度擒住。 当然会被擒住了,我早该想到,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我有些沮丧但又了然地看他,看他慢条斯理地站起,以一种平静的猖狂解释了一切,包括我在他腰间犯的那道几乎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几乎使我料定了刚刚的不幸预感,胸腔震动得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脑子里“轰”地一响,好像什么理智和自信都搁不下。 我在他面前颤抖地低下头去,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我伤心羞耻到了极点,觉得自己一时气盛害了他,心里难受得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劈成个十多片,任由他踩踏辱骂。 然而,小关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受,他几乎是有节有奏、有板有眼地去骂我,是一种不是出于侮辱而是更像教诲的方式去骂,被他这么一骂,我觉得更伤心也更舒畅,以为他骂得很透、很有道理。 自从家族剧变以来,我已经很少被人这样透透底底地骂过了,所以被他骂到最后,除了伤心难受,反而有一种释怀和甜苦的滋味。 这种滋味又在当他伤了我朋友的时候,转成了惊恐悲伤。 因为,他虽不会杀我,可他在伤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我在乎的人,又岂能去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之事,而小关此刻似乎就踩在了逆鳞上,他先是嚣张跋扈、杀意满满地伤了他们,还戳大了伤口,而后因为他对这些血液的过分专注,让我猜测到了某个可能性。 我也陷入了观察中,且由观察而得到了平静和狂喜。 因为,他不是在伤害我的朋友,他是从蛊毒手上救他们。 而后,他放过了曾经多次欲砍他的吴漾,则更加让我确定——我没有看错人,他是故作恶毒张狂,却内藏侠心善骨,他是欺强而不侮弱,傲上而不蔑下。 这样的人,自然能做得出拼尽一切去救无辜者的决定,因为他内心的善良是无论如何凶恶也遮掩不下去的。连我的朋友都看出来了。 在何家村经历了变故之后,我也终于看到了他故作凶恶和隐藏善良的另外一面。 为了杀敌,他把我引到了那座桥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剑砍断了支撑这座古老吊桥的绳索! 三大来自魔教的高手终于在那一瞬间沉入无边无涯的谷底,而我也身陷生死绝境,在吊桥上挂了足足一炷香,几乎随时随地都要被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激流冷涛之间。 这……就是结束了么? 我晓得他是实实在在想杀了我,内心有些了然、有些明悟,也终于明白,他虽然个是意气纵横、冲动激烈之人,可也是在关键时刻下得了决断的一个狠角色。 那种由千百种危机而凿练出来的成熟狠辣,没有让我觉得他是在欺骗我,辜负我,反而让我觉得还是小看了他,以为他是年轻,却不晓他的历练或许比我更深。 这种了然,让我已经猜到他提出去吊桥的时候想做什么,也因为了然于他提出去吊桥的目的,那一瞬间,我身上生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凉,可余后却只剩下平静。 因为他做的是对的。 够狠,也够对。 我只是有些伤心。 伤心的是……我最后一面还是不能见到他…… 若是最后能再见见这个新交的朋友……该多好啊? 似乎是回应着我的伤心,他在不远处缓缓走来,好像为我送别似的,蹲在了断桥的边缘,以一种冷漠而安然的表情看着我一点点地支撑不住自己。 我却有些笑了。 因为,在这风雨交加的生死一刻,我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新交的这个好朋友。 于愿已足,何须含恨? 片刻后,我的手掌再也扒不住湿滑的木板,整个人下坠的一瞬间,一直冷眼旁观、欲我死去的小关,却忽然出手抛出一物,将我从阎王爷的手掌心给拉扯了上来。 我看他拉扯得十分用力,面色也十分地苍白,怕他是牵动了旧伤,就十分难受地问他:“你还好么?” “你问我好不好?”他没好气地瞅我,“若不是我砍断绳索,你根本不会坠下去,不会凄惨而无力地挂在那吊桥上。” 我当然知道。 “在砍断绳索的那一刻,我是真真正正地放弃了你、背叛了你,我把你的命运完全交给了风速、水流、和木板!” 我当然也知道。 但是,这并不是背叛。 我平静地和他解释了我早就洞悉他计划的事实,希望他能好受一些,不要那么难受,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越说,他越是有些难过。 难过的过程中他直直地看着我,楞了几刻,好像我安慰的话没有安慰到他,而是笔直地戳到了他的良心,叫他已经麻木下去的心多出了几分愧疚和怒火。 他冲我冷笑一声,像是极力用尖利掩饰什么,可手里捂着腰间流血的口子,又分明是痛苦与虚弱,我努力想抬起身子,去支撑着要倒下去的他,他却瞪大一双恨眼去盯着我,脸上的雨水和不似雨水的液体在来回地交替、轮转。 就好像他已因为人世间的悲惨磨砺,已太久没有真实地哭泣过,连哭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困难,他的心想哭得生动,可一双眼却像湿掉的柴无法燃烧,只能冒着冷冷的余火。 我忍不住,我很想站起身来,去抱抱他,去拍拍他,去摸摸他的眼,去告诉他——没关系的,我真的不恨你,不生气,我只有一点点的伤心,可看到你这样,纵使万般的伤心也顷刻没有了。 只是我实在太虚弱,与敌人和与吊桥的搏斗耗尽了我的体力和内力。反倒是小关这个受伤更重的人,居然生起一股我都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勇气和力气,拉着我,拖拽着我,把我拉到那山洞、拉到那张我犯了大错的床上。 大战过后,他帮我处理伤口,虽然是以一种调笑怒骂的方式去处理,我也看得出他的辛苦。他喜欢在我身上四处地捏捏拿拿,就像一只长期栖于深山的猫儿偶然得到了一个感兴趣的猎物,就不急着杀死,反而四处试探,最后甚至有点想和自己的猎物做朋友的意思。 如此,我也随他,因为他怒时笑时的那种异样光彩,让这贫瘠山洞都显得丰富和生动了一万倍。 可是,他这样辛苦,也让我很是担心,感觉他忙活了这一晚上都没有好好睡,会影响伤口的吧? 我就小心设计,趁他不注意,一双手揉在他的脖颈上,终于让他成功地晕迷了过去,躺在我的怀里。 一开始他还很不甘心,昏迷时也皱着眉,显得睡意薄脆,像随时都要被一个个未知的危机去戳破他的美梦,我有些心疼又有些希望他睡得更香一些,就把他放在床上,躺在他的身边,在最近的距离下去抱着他,用手去抚弄他僵硬的脊背,去按摩他酸涩的穴道,去推拿他被磋磨的骨肉,让他暖和起来、放松起来。 他渐渐松了僵硬与紧绷,身躯变得有些柔软和香甜起来,在我的怀里睡得有些沉了,沉得如同一个婴儿,一只幼嫩地刚出生不过几天的猫,躺在安全的怀抱里,忘记了过去十多年的厮杀与折磨,沉浸在刚刚来到人世的美梦。 睡意把他粗野俊糙的脸给衬得明润又温柔,受伤的苍白与运动后的红润几乎同时覆在他的耳边、额角、脖颈,平白添了许多随意散漫的柔艳之色。 这种形容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矫情夸张。在他的脸上,却是理所当然、浑然天成。 我看着他那英挺的鼻尖伤一缕缕黑软的发丝儿,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浮,看得我心痒痒,想伸出一根两根的手指,帮他把那散落的发丝整好,可又无意间瞧见他的眼睫毛,在烛光下一动一颤,恍如一小截一小截的墨色跳动在白玉上,轻盈得什么都含不住。 我就这样看着他,好奇和心痒几乎同时达到了顶点。 但心里也既甜又颤,像在蜜罐里浸润过许多日,快要被甜给溺死了,得赶紧出来透个气。 我忍不住转过头,想冷下身上的热,冷下心头的热,想不去看他。 可又忍不住,每次这么做,我最后都会转过身继续看他。 等会儿他醒了,肯定又要打我吧? 罢了,也没关系。 能看到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美的一刻,什么都值了啊。
第51章 美 回到房间后,我思来想去咽不下这一口囫囵的气,恼和忧一起涌上来,四肢百骸无不觉得掣肘,仿佛去了有形的红索,可还是有一条无形无相的红线,一头牵着我,一头牵着他,叫我没法不去想他。 心里翻来覆去,我便咬了牙,去隔壁房找了小错,让他去看着梁挽。 小错睡眼朦胧地被我叫起,十分不解地看我,而我只解释道:“他用内力冲穴,怕也难捱,我怕他出事,也怕别人扰了他,今晚上你盯着他点儿,看他冲破穴道禁制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小错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聂哥要是担心他,何不直接解了他的穴,若是恼怒他,怎不直接打一顿?非这样盯他冲破穴道,是何道理?” 我瞪他:“这酒肆里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小错见我提到规矩,立刻规规整整地站好,报数一样道:“这规矩一,聂哥说的话就是最大的道理,这规矩二,即便聂哥说话有错,也得悄悄地,隔半天再和聂哥说,不可直接当面揭破。”
236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