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刺寡人之过者,寡人当场刺回去。 过半天才能刺寡人嘛,寡人不要面子的吗? 我冷冷道:“记得规矩就好,去吧。” 小错立刻听话地去了那房间,走到一半折返回来,我又叫他去厨房顺几个糕点小食,去那房间自己吃着,小错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我,可终究还是照办。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没亮透个底儿呢,那天空的边际还带点鱼肚的铅白,镶着点儿香粉的黯灰呢,我就去梁挽房间查看了。 小错用一个哈欠甩出了千年积攒的困意,推门而出,我欲问他,却见他眼皮子似百斤铅似的合不拢,我心里愧疚地不行:“昨晚没睡好,是我苦了你,今日白天就别干活了,都去睡吧。” 他只瞌睡迷离,像只饥懒的猫儿似的耸着肩笑道:“我中间睡过了,睡得浅,也能感知到动静,他花了三个半时辰就冲破了穴道,你去看看他吧。” 我揉了揉他的肩,道:“好小错,下次你若需要我,我也替你熬一夜。” 他走后,我才进了房门几步,瞧见那桌子上燃尽的烛灰,以及狼藉散落的小食糕点盘子,正被一双润白如玉、浅琢似雕的手,给一点点地收拾去。 这双漂亮的手,真是无论用多少谄媚溢美之词去形容都不嫌过的啊。 我看着手的主人,而手的主人浅浅地收拾完,抬头看我,目光中残存着一丝儿蜡烛烧尽的冷淡浅和,额头上还留着几滴晶莹欲滴的汗珠,脸颊上一点虚弱而力透的微红,可耳边那抹红却更为触目惊心。 那是被我咬过的痕迹,是被我标记的地方。 可如今在昏光暗线之下看来,那一抹怵人的红滚烫得像滴了几滴蜡在伤口上,怎么看怎么惹眼。 我心里偷笑,脸上却面无表情:“昨日辛苦了吧?一会儿去大堂一起吃个饭吧。” 梁挽只目光平平地盯了我一眼,当中不知含着多少复杂难言的情绪,可他又收敛心绪,深吸了口气,递了我一张纸条,仿佛不管多少翻江倒海的情,都能被他以极大力气浓缩成这薄薄浅浅的一张纸。 纸上仍记着冲破穴道的功法以及解关节缚的诀窍,看来他是很执着于给我的勒艿行为给予回报了。 我捏了纸片,刚想问上几句,结果他只再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越过我,朝着厨房去了。 我一愣,回头看他,急声道:“站住!” 梁挽的背影瞬间凝固。 同时传来的还有他不咸不淡的声音。 “我已经吃过小错兄弟给我带的糕点,不必去大堂用早食了,聂老板叫住我,可还有什么吩咐?” 那是我给你带的糕点,小错晚上可是不吃东西的,你个傻子。 我冷笑道:“被我咬一口就这么难受?你生气了?” 梁挽身影凝如永恒不动的一帧,开口只冷淡道:“聂老板多虑了,我只想加紧干活,不然你若寻着我更多错处,我岂非又要被点上一夜?” 我猜不透他心思,便只掰过他的肩,逼着他回头看我,我瞧见他眉宇间困顿惊愕,而我只笑道:“为了你的荒谬要求,我也被那龌龊玩意儿勒了足足一天……你被我点上一夜又怎么了?你还委屈了?” 梁挽以一种难言的眼神看着我,叹了口气,道:“我真的要去干活了……” 他转身欲走,我的五指却狠狠揉着他肩,梁挽却有些发恼道:“聂老板还有什么指教?” 见他果真有些恼了,我只目光平和道:“你累了,今日不必去干活,我放你一天假。” 梁挽深吸一口气道:“我没累。” 我淡淡道:“你若不是累到,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个人若是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自然无力掌控做菜烧饭的火候,不许和我犟嘴,今日好好休息吧。” 梁挽楞了一楞,顿时抛了沉稳淡定,解放了脸上的疑惑,似没想到我以如此平和强势的姿态勒令他去休息,又问:“今日我休息,小错也休息,你……你就一个人掌厨端水送饭?” 我轻描淡写地拿五指捏了他肩,捏到咯咯作响时,他不动眉,我便知他气已泄了一点,淡淡道:“我是堂堂酒肆老板,哪有老板亲自掌厨端水送饭的道理?叫池乔和卫妩过来呗,你这不识疲倦的蠢厮,还是滚去歇息吧。” 梁挽嗤笑一声,以读不懂一本书的表情那样看我:“你这人,想对人好就不能把口舌也放软点儿?动辄狗东西轻则蠢厮的,你是瞧不起谁呢?” 我的关心就是带刺的,不喜欢带刺的关心那你就连不带刺的关心都别等了,只有一个字,我冷声道:“滚。” 说完我就离他而去,徒留疑惑的梁挽困在原地,有些无措而无序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真生气了?这街边的猫脾气都比你稳定啊……” 就生气!你遇到我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脾气么?招了我,惹了我,倒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喜欢男人”就想打发我,你还拿那些细碎的东西挑逗我、拨弄我,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仙女了! 我自去厨房埋头收拾,切菜剁肉都弄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厨房战争气势,那梁挽却不去歇息,而是有些茫然且困惑地待在原地,听着刀片摩动砧板的动静,像从中听出了天上的风雨雷电变化无常。 我隔着窗台看过去,发现小错不知从哪儿猫猫祟祟地出来,往梁挽身边一站,嘴里还低声嘟囔几句,我有些听得清又有些听不清。 “你昨晚又做了什么……怎惹得他伤心了?” 梁挽拧眉一震:“他伤心?” “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如何对付聂哥。”小错猫里猫气地答道,“他生气时,会捏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个时候我们得把贵重玩意都收起来,万万不能被他捏坏,等他气消以后再拿出来,他必定开心……但他若是伤心多过生气,就不会去捏东西,只会去厨房狠狠地剁肉下菜,剁得越狠越显难过,有时会直接把砧板劈断……若是他不剁肉,那就有些糟,他会去……” 梁挽听得全神贯注:“会去什么?” 小错刚想答一句,就被厨房里传出的一声巨树震雷般的怒吼给生生打断。 “你们两个不知分寸的蠢东西,叫你们去歇还不去歇?在我眼前儿嘀咕什么腌臜玩意儿?还不滚!” 小错被吼得一哆嗦,像淋了雨浇了水的湿猫似的,立刻丧了传授八卦的兴趣,无奈道:“完了玩了,他本不气我的,现在连我也气上了,这都怪你……” 梁挽又是懵又是苦笑,似还想讨教几句对付我的法门,小错却先同手同脚地溜走了,只剩他在原地,也只能无奈地先回了房。 等池乔和卫妩到了后,我只把酒肆暂时托给他们,因心情不好,出门时,那几个老主顾和我打招呼、唠家长,我也比平日沉默了许多,动辄点头,说是就是,绝不反驳。 结果这些老主顾们倒是眼一个比一个尖,立马瞧出我今日心情不好,他们似乎觉得我若是反驳了,那是心情正常,若连反驳都不反驳,听什么瞎话都说是,那必是心情不好。 于是我一走出酒肆,就看见柳家米铺的柳婆子、陈家豆腐坊的陈老板,顺家当铺的老朝奉等人,和一脸疑惑的池乔和卫妩打听起我今日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遭了什么祸事了,可这二人又知道什么呢?只能小心招呼客人,叫他们别往心里去了。 我倒没管他们,此刻得去一个更要紧的地方。 因为我用积分在系统那边兑换了重要的情报。 李蔷开的所在。 第二个穿书者的存在。 立刻都得系在一个地方上。 宝鹤楼。 此楼呈四层高耸,青琉璃的砖瓦如鱼儿的鳞片一般覆盖全顶,在夕阳下可以碧沉沉地晃出千紫万彩的光,似天工仙匠而作。飞檐斗阁、顶梁镶柱之处,又描了彩漆铺了金粉,有盘团花堆祥云之美,闻近了异香馥郁,走远了是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镶锦嵌花、揉金点翠,用眼用心都消化不完这美,非得日日来天天来才能记得住一星半点的细节。 这么美的楼,自不在明山镇上,而在隔壁的屈山镇上新建,我是骑了一匹快马,入镇内又巧施轻功与运力,才在入夜之前赶到。 到了这楼,要点菜了。 我装模作样点了三道野味,分别是昨日新宰的鹿,今晨刚下的獐,中午才杀的狸。 再三道海菜,分别是这个季节的鳝,上个季节的蟹酱,及下个季节未熟的虾苗。 且点明了要用十足赤金的黄金盘装,用南疆出产的暖白玉碗去盛,用西海产的玳瑁筷子来夹,再使水晶透明的勺子。 这么嚣张跋扈地一点,那伙计便知晓我来头不善,立刻去通报了上层,叫我去四楼会见此刻的主人。 跟随伙计指引,我从容上了四楼,脚踩在木板上,眼见得酒楼四处暗藏的眼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坦然任他们打量,脚踩在木板上如蹬蹬地踏在一座古老的钢琴上,各个钢琴键被我的脚尖摩擦地劈啪作响,落出一系列古色古香的音符。 等我到了四楼,果然见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于景鹤。 宝鹤楼主人。 同时也是万鹤山庄的庄主。 此刻他坐在桌前,身前身后共五个手持利刃的高手护卫,五个里面两位是较为年长的护卫,一男一女,皆有沉稳之风,另三个是俊美男青年,性子更火燥厉切些,此刻都冷眼盯凝于我。而我毫无恐惧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懒懒地抬了抬眼,随意而无聊地打量着他。 于景鹤也在桌案那一边打量着我。 他三十多岁,年轻时也是仙俊清隽如一只翩翩白鹤,可后来被人暗算,脸上遭了袭击,自此就有些阴阳大小眼了,左眼长而狭,似把睫毛也润长许多,右眼更俊也更容人些,像左边堆满了算计心,善意都在右边。有什么恶念头,在左眼滤了一滤,待到右眼放出来,就只有善人的注视和打量了。 他见我嚣张,只微微一笑,脸上的和善像是两斤碎棉花滚了许久,滚得都圆润无棱角了,手里还把玩着一把灵芝形的玉如意,五指都似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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