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挽那清光瀚海般的温润宁美不同,与唐约那股自然流淌的天真风情不一样,他面具下的脸也带了一种精心铺就的浓艳与冷峭。那面色白得妖娆,五官如烛焰一般浓烈欲燃,眼角下似是精心点了一颗娇艳欲滴的红痣,特意营显出一种诱人堕落、宛如蔷薇的美。 唐约一惊,梁挽忽的眉间一沉,认定什么似的说道:“你是‘蔷薇君’李蔷开?” 绛衣公子艳艳地一笑,红色的衣摆向着门口的方向飘动:“在下确是李蔷开,李楠开是我亲哥,我本想看这唐约有什么通天本事可在几月内名声鹊起,没想到有诸位在……” 我直接纵身而飞,一剑如聚风揽电似的刺折过去! 没时间等他说完了,这厮分明就是要往门口方向逃! 而在我飞身过去的时候,梁挽也后一步飞身而跃。 他明明后我一步,可足尖齐发的速度几乎能用恐怖形容,只瞬间就和我达到了一样的位置,几乎还要更近一步的时候…… 那李蔷开忽的红袖一摆,从中如流星赶月一般掷出一道药味儿浓郁的铁器小球。 球体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顿时弥漫出了一种遮挡视线、让一切都变得不清不楚的浓雾。 风卷云涌之时,我和梁挽同时闯进了这迷雾之中! 生死只在瞬间! 浓雾掩盖之中,唐约第一时间奋不顾身,扑过去护住了受伤不能动的孟寻,让他不至于被热烈的掌风进一步招呼。其余人则瑟瑟发抖,抬头低头之间,都似乎听得见雾中一把八面重剑旋刃翻身的金属鸣音、一种清亮高扬的怒叱声,以及一种骤起时飞的炽热掌风翻拢声! 这激烈惨然的恶斗,就在浓雾中时上时下,连雾气也跟着一起一浮,如同被剑尖拨动、被白袖绞弄、被掌心翻起。 此刻大堂内还剩下的众人,沉默得就如一段段快要被融化了的金子,这小小的一楼大堂变得又热又软、连地上的木板似乎都在格格直颤,如一条火龙不住地在左右跳动。 这个时候,大家谁也不晓得谁会占了上风。 谁也不明白谁会倒下去。 谁也不知道谁能走出来。 半晌,一个人终于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梁挽。 他面色苍白,似乎气息虚弱、精疲力尽地退了出来,但似乎受伤都是皮外伤,没有别的什么重伤。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是搭在他的肩上走出来。 当然是我。 除了我们,再没别人出来。 浓雾几乎已完全散去,但除了地上几滩鲜明可见、触目惊心的带状血痕,再没别的可以证明这恶斗曾经真发生过。 唐约疑惑地看梁挽和我:“二位,那李蔷开呢?” 梁挽疲倦地笑了笑,而搭在他肩上出来的我,冷漠地抬起了带着血的剑尖。 谁的血? 一目了然。 唐约惊道:“李蔷开败了?” 梁挽无奈地笑道:“准确的说,他是撤了。” 可大家都知道,他并不是安全有序地撤走。 而是见了血、受了伤,如丧家犬似的溃逃! 眼见如此,唐约松了口气,孟寻也松了口气。 可当他们看到我们走近时,面色又齐齐一变。 因为他们发现梁挽是面色苍白且虚弱,但身上都是小片的犹如梅花点点一般的血迹。 而我的腰间则有大片大片的血,犹如倾倒下来一般渗透出来。 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走出来,并不止是因为我想搭他,而是因为不这么搭的话,我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唐约立刻惊骇几分,冲过来想查看,我却以一丝冷眼看定了他。 唐约慢慢止住动作,似乎是看中了我的冷漠和戒备,无奈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呆了半天,见我不理会他,就自个儿去给孟寻运功了。 直到他走的一瞬间,我才对着梁挽沉下脸,叱责道:“你刚刚在迷雾里明明有好几次都可以去无声无息地偷袭李蔷开,为什么要出声提醒他,你白白错失了机会!” 你当君子也当得太过分了吧?圣母玛利亚武侠分亚是吗? 梁挽却无奈道:“聂老板,我偷袭时还要发出声音提醒,是因为我想提醒的人是你,而不是他啊。” 我一愣,疑道:“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剑声?” 他诚恳道:“迷雾里视线不清,敌我难分,我的提醒不止是让你避开,也是让你时时刻刻知道我在哪儿……” 我马上就听懂了他隐含的意思。 不伤害彼此,比留下敌人会重要。 保护我,比杀死一个强者更要紧。 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刚才若是他肯冒一点点风险,或是脏那么一点点手,我们两个说不定就可以把李蔷开这阴毒的小子给拿下了。 梁挽却认真道:“遇上你这样的老板,再小的风险我可都不能冒的。” 我本来想叱他几句天真,可一看到他这般认真笃定的神色,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 只是到了唐约那边,我眼看着他是运功运得差不多了,我就让梁挽留下来给孟寻包扎,让大堂里的几个人去报官府衙门,请个厉害捕头过来坐镇。 我自己,则给了唐约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另外一个房间,和我单独谈谈。 唐约心领神会,似乎有些忐忑地对我笑了笑。 我只冷冷地盯他一眼,无言地越过一路的鲜血与死尸,走在了前头。 事发至今,我和他从未有一句正面的言语交流,从来都只有眼神传递,而且大部分都是我冷冷地瞪他、盯他,而他根本不敢看我,只是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还是露了几分属于谈夜的窘色。 可等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唐约把门一关,转身就要对我露出一丝道歉的笑意。 他的笑却忽然止住。 因为一把剑已抵在他的胸膛。 我口气淡得像冰上的寒气:“你放松警惕了啊,唐大侠。”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我,半天才无奈道:“聂哥,你的伤……” “叫我聂老板,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儿聂哥。” 我如看猎物一般盯凝他全身动作,剑锋是半点不松。 “方才我腰上面的血,有一半是李蔷开的,剩下一半才是我渗出来的,就不牢你担心了……” 唐约有些急道:“不,我是说,你腰上的血好像渗得更多了,你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再……” “你别给我说这些不重要的东西!” 我几乎是疾言厉色地用剑抵着他的心脏。 “李蔷开虽出手阴毒,可有一句话没说错,唐约,你这一年多来,难道不是把我、把小错、把这明山镇里的人都给骗得团团转么!?” “你从一开始就是唐约而不是谈夜,是不是?” 唐约面色平静而苍白道:“是。” “凭你的实力,就算是用那稀烂到不行的剑法,你也根本不可能在与山匪纠缠中落于下风。你当年那样做,是故意让我看见,让我有机会‘救’你,好蓄意接近我,是不是?” 唐约面色惨白地闭上了眼:“是。” 我声音越发冷绝:“你以谈夜身份接近我,想做什么?” 唐约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用那明比繁星的眸子看我。 “我想报聂哥……聂老板的恩。” 我几乎克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手中剑越发抵在那火热的胸膛上,嘲讽和伤心的情绪在一句话里起伏转变了好几次。 “我当年根本不算救过你,你自己一人完全可以把那些山匪都杀了,你哪儿来什么恩可报?何必演得把自己都骗了?” 我的剑尖已经死死地抵在了他的心口,我敢保证自己的眼神更是冷峭凌厉到了极点。 “我素来脾气不好,今日心情也不好,你平时演戏就罢了,如今若是再演,以后你可能就没机会演了。” 我怀疑过那么多的人。 可我从没有怀疑过你。 虽然一年来的见面次数不多,相处时日加起来不算长。 但我一直把你当个可爱的小迷弟去看,去指点,去教育。 你这般处心积虑接近我,隐瞒身份欺骗我,又能得什么好处? 我是真的不懂啊,小谈。 唐约面色苍白,目光清明如雪地看我。 脆弱得像一种晶莹透亮的冰,转眼就要在火堆上慢慢融化无形。 仿佛他是既想努力去接近我,又害怕去真的接近我。 “我没有骗你,聂哥……” “我以谈夜的身份接近你,确实是想报恩。” 我听得连生气的表情都没了,只有面无表情。 “你报的是什么恩啊,唐大侠?” 唐约苦笑道:“聂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我记得一年多前的情景。” 唐约叹道:“不是一年多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是三年多前……是因为那次见了你,我才在两年之后以小谈的身份回来找你的……” 我疑道:“你说什么?” 唐约叹道:“三年前,我们真的见过,但你好像忘了。” ……三年前?那不是我刚刚到明山镇开酒肆的日子么? 我仔细在脑海里过滤了一圈,可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只道:“就算三年前见过,那时你也肯定不是现在的模样,所以我才会不记得你。” 唐约无奈道:“我那个时候,确实与现在很不一样。” 毕竟是男主啊,难道他还有些隐藏的大背景在身上? 我不以为然地给出了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猜测。 “莫非你的真身是个富家少爷,你三年前曾路过我那酒肆?或者你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孩子,偶然在街上遇见过我?还是你曾假扮成了什么别的少侠,与我擦身而过?” 唐约叹了口气,道:“都不是。” 他目光清明且无奈地看向我。 “我当时在街上讨饭。” ……啊? 我彻底愣住,目光呆滞且疑惑地看向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懂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 唐约只是随意地、温和地、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样笑了一笑,对着我道: “当时我没有打胜一个人,输了,跑出来,又伤又病地在街上流浪,饿得有些发慌,就像一条企食的野狗一样在你的酒肆附近徘徊许久,当时赶上你在发粥施饭给附近的乞丐吃,我就去蹭了蹭。但你那天心情不好,施的粥有限,有乞丐抱怨,你就和人家对骂,轮到我,你本来都打算收摊了,可因为看到我那时年纪小,给了我两大碗热腾腾的菜饭,而那时……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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