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难道……他真的没有在这里面埋伏什么人,只是单纯想染更为看看林麒养伤的故地? 我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即便尹舒浩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顺畅的,我依然可以保证我的剑下一瞬就能刺入他的背部,然后胸口贯穿而过! 终于,我们越过了遍布灰尘蛛网的过道,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 尹舒浩叹了口气,推开了这道沉重的门,这一推仿佛是他的良心在逼迫自己去面临过去的罪孽,逼着他去面对那些一直逃避的事与人,因此浅浅一推,也似乎用尽了他半生的力气似的,我瞧见他的面容莫名其妙地苍老了几分,好像疲倦负疚已把他的精气吞噬了一半似的。 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是演的呢? 对,他一定是演的。 怎么会有人犯了这么不可挽回的错之后还想改过?他改得过来吗?他配改过吗? 他要是配,那我也配了。 我面上冷峻,心中冷静,却见尹舒浩忽的把门一关,手上倏忽一动,就上了一把重重的锁。 我冷笑道:“想把我锁在这儿,总算露出本性了吧?” 尹舒浩却淡淡道:“钥匙就在我身上,你若能擒了我,或杀了我,自然也能走得出去。” 正合我意! 我顿时手上一阵抖擞,在昏暗不明的视线之中甩出了一道儿剑上的冷锋,那一抹寒芒如撕丝裂帛一般越过空气,点刺向了他的咽喉! 尹舒浩立刻从密室内取出一把武器,正面对上了这把剑锋! 我一惊之下,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剑尖倏然如流星一转,就把那黑乎乎的物事儿劈出了一个裂口! 唉?这么容易? 是我的剑太厉了? 我定睛一看,却见尹舒浩舞动的却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那把刀上面甚至还有未曾抹去的灰尘,可见躺在这地方已经足足三年了。 这……这拿把钝刀和我拼,什么意思? 尹舒浩却笑着抚了抚这把刀:“这刀……林麒曾经用过,就拿它吧……就在这儿吧……” 我听出了他话里那一股隐藏的决绝和浓郁的悲伤,似乎明白了几分,又似乎不敢完全相信对方没有后招,于是依旧剑刺不停! 而尹舒浩也毕竟是天胜庄的老庄主。 即便是一把沉甸甸的钝刀,他舞在手中也如轻若无物。刀锋在他的掌心之中来回翻飞,如钢铁的蝴蝶扑向生命之花,又似年轻时翻动不休的热血,在年迈暮气的他身上重新复活。好像那些阴谋算计都已消失不见,回到他身上的只有纯粹的战意。 慢慢地,他不再计较兵刃的钝老,就如同他不再在乎身上的钝老,只是近乎忘我地与我拼斗,在我的剑下势要使出尹家的“四十二相刀法”演上一遍才好。 而我也渐渐觉察出了吃力。 因为剑虽厉,剑法虽无上地好,用剑的人却有旧伤。 因为刀虽钝,使刀的人功法却妙,他在刀上灌注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精妙内力,竟能使刀一时软如烂泥,一时又硬似精铁。 这种武器的忽软忽硬,恰如我剑法的忽快忽慢,彼此相互克制、欺骗、切磋,正如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想要蒙骗一个看似天真的对手,却发现对手也是如此。 最后我终于捉住了一个空荡,仗着这是郭暖律送的玄铁精剑,仗着它的坚无可催,我是一剑向下横劈! 当场把钝刀一劈两断! 尹舒浩却抓住这个机会,捉了两把断刀,往我的双肩猛地一劈而下! 我登时刺出一剑反刺对方的胸口,却也惊惶地意识到——我这一剑固然可以击中他的致命之处,可致命未必是立刻死去,他的两把刀也可能同时落在我的身上。 这是两败俱伤的局! 可没想到剑是毫无阻碍地“噗”地一声儿刺入了胸口,我预料的双刀却迟迟未能下落。 我惊讶地楞在原地。 一把断刀悬停在了我的脖颈旁边,一把悬停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明明咫尺之近,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尹舒浩解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然后双手一松,把两把断刀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仿佛代表着抛下了一切罪。 而我的剑却仍旧插在他的胸膛之中,我却震惊到无语地看向了眼前的老人,一时之间连自己想说的冷言讽语都说不出口了,连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着,无法支持那把剑保持在半空。 尹舒浩却笑了笑,满是皱纹的面上却照起了回光返照般的光,他用一双空着的双手持住了胸口的剑:“我说过……不想窝窝囊囊地自尽,但至少可以轰轰烈烈、痛快淋漓地自尽……” 他看向震惊的我,笑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 我的震惊当即转向了愤怒:“我是让你去自尽,没让你借着我的手去自尽!” 他却转了话题,道:“那你可知道……我想告诉你的聂楚容的秘密是什么?” 我一愣,尹舒浩忽抛下了一个无声无息的惊雷。 ”你大姐当年是怎么死的?你有想过么?” 我一惊,原本因为愤怒而活泛起来的血正一点一滴地重新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尹舒浩苦笑道:“聂楚容抓了我的把柄抓了这么多年,我也想抓住他的,所以我查了这件事足足三年,终于查出了一点儿眉目……” “你大姐聂楚惊产后虚弱,是谁通报的消息?是谁派去的杀手……是谁在她死后顺利地登上了聂家家主的位置……” 我愤怒地叱道:“别再挑拨离间!” 我一退开,他却几乎持握不住那把钉住他胸口的剑,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苍白道:“我都已经回到这个最不想回的地方,你怎么还要逃避呢?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我只觉得胸口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扑棱上来,好像一下章就觉出了呼吸的困难之处,紧攥着胸口,好像那空气里的灰尘一下子变成了有毒的烟雾,而尹舒浩的话语仿佛成了某种无形的魔咒,他说一字,我就疼上一分。 疼是因为——我知道。 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尹舒浩惨然一笑道:“我观察聂楚容多年,我也已经明白,靠外界的力量去毁了他,有可能,但很难,即便做到也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做出很多很多的牺牲……我不知道在这过程之中还要牺牲多少人……” “若想迅速杀了聂楚容,你必须像当年他欺骗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演得比谁都注重亲情,下手比谁都狠绝无情,看上去比谁都弱势、都无助。他就是这样才让你姐姐放下警惕,把手里的精兵交给了他。 “聂楚惊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女魁首,只有她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杀了她,同样的,也只有聂楚容信任的人,才能毁了他。” 尹舒浩见我仍旧沉默不语,忽怒道:“如何用一用我的死,如何真正取信于聂楚容,你明白了么,聂小棠?” 这一声儿终于如同当头一棒,打在了我仓皇的身躯之上,彻底打醒了我的侥幸和幻想。 “你……你早就想好了是么?” 尹舒浩苦笑道:“我已老了,也有了这个洗不去的污点,聂家随时可以把这个污点抛出来,我已不中用了……” 说完,他看向我,目光精绝道: “但你一定杀了聂楚容,你一定能做到!” 我心中震荡万分,一种领悟当年真相的痛楚,和破茧而出的清醒绝望,同时在我心中环绕徘徊,可与此同时,尹舒浩却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手里捧着那把剑,直直地倒了下去! 随着他怦然一倒,仿佛也落下了我所有的侥幸和仓皇。 因为,我明白要如何对付聂楚容了。 想完以后,我并没有当场离去,而是用尹舒浩身上的钥匙打开了密室的门,保持了通风,同时冷静地看着他在地上一点点流尽了血,面上却还保持解脱的笑。 他死在了自己出卖林麒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一种自我赎罪,还是一种对我的讽刺? 我冷静地靠着门等着。 果不其然,我等到了我想要等的人。 梁挽的脚步声已匆匆传来。 我算好速度,于是等梁挽赶到的时候,让他恰好可以看到我从容不迫地把剑从他义父冰冷的身躯之中拔出来。 这个场景对他的冲击力,无异于把一整座尸山血海砸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躯恍如电殛一般猛烈颤抖起来,却在下一刻跌跌撞撞地猛冲了过来,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了义父冰冷的尸体,用无法聚焦的眼瞳去查看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剑伤。 看完,他看向我。 他近乎呆滞且笨拙地看向了我。 仿佛一个被砸碎的人,正咿咿呀呀地看向自己信任的人,期待这个人把碎掉的自己给拼回来。 “你……杀了他?” 我冷静道:“是。” 梁挽怔住。 他茫然到了绝望地看向我,他的嘴唇开始了无可抑制的颤抖,胸脯乍然起伏,像一只绝望的共鸣箱,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万不得已的挣扎。 “为什么?” 我努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和悲伤,努力压抑去抱着他安慰他的欲望,只是冷静道:“我不能说。” 我答应过尹舒浩,若他自尽,我就为他保住他的秘密和名声,这同样也应对于梁挽,应对于我接下来的计划。 而梁挽近乎绝望看向我。 像一个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水上漂浮的稻草那样绝望。 他急切地张嘴,说话,似乎想在理智里寻出一个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理由。 “是……是不是别人伤了他?你只是最后拔出了剑,对不对?” 我保持着面无冷静。 “你应该看得出伤都是我弄的。” 他惊叫一声儿,声音低沉嘶竭到了听不出是他:“……是不是他要杀你?是不是你在自卫?是不是有什么人威胁了你?” 我冷静道:“你应该能看出我没受新伤,他没有杀我的意思……” “至于威胁,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能受人威胁而杀人的人么?” 他的目光如同滴血似的红,一双眼如要从那眼眶里如子弹一样崩碎而出,他张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我,且每个字的力度都像是浸着血出来的。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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