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能不能一起守着啊?这样也能分担分担。” 他瞪了我一眼:“你把自己的麻烦先解决好再来分担我们的吧,聂小棠。” 我一愣,他说完这一句,就给我报了个再见的地名和时间,然后背着吴醒真走了。 可是单单他说的最后三字,还有那个背负着吴醒真的背影,还是让我听得暖洋洋,看得酸涩涩。 他终究还是承认了啊。 他承认我是聂小棠,而不是聂家的聂楚凌了。 否则,他不会把再见的时间和地点都报给我听。 接着我和梁挽,在山庄附近的马厩处偷了两匹快马,一人一骑,一路奔袭到了山下,再在梁挽早已定好的位置换了一辆破旧的老马车,颠颠簸簸地驶了半个时辰,到了驿站,吃饱喝足,再换了一辆更舒适也更好的马车。 这马车内部铺了鹅羽软垫,内藏一个暗雕人物明刻山水的多宝柜阁,内含七瓶美酒,九道新鲜制的糕点、肉食、菜品,十三种不同的伤药、包扎带、针灸用品、刮骨刀具,可谓是享受与医疗同等,华丽与实用齐飞,比上次我在“万鹤庄”那次与梁挽共乘的马车还要更胜一筹。 可比这马车内部更豪的,却是车夫本人。 也就是寇子今小王八。 他早早就等在那儿接应我们,看见我能够出来,那是瞪眼吹气地朝天哼了几声儿,一副谁也不服气谁也劝不住的横样儿,我还当他要发脾气,得狠狠骂我一通,却没想到他是冲了过来,却是如蛮牛撞小墙似的撞了我,抱了一通。 “老子等了这大半天!菜肉都热了好几回了,你可算出来了,王八蛋!” 我也深受感动般地揉了揉他,寇子今却抱得更紧了些,无奈道:“老子还真当你把过去三年的交情都忘了!你演的戏也忒气人了些!”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儿,道:“改天我请你吃顿饭,给你赔个罪嘛。” 梁挽也眉眼一动,笑意就像是夏日的花火冬季的暖流似的那么从他的脸上流淌了出来,看着让人心暖也身暖。 可是他看寇子今抱我抱得有点过于紧和久了,就轻轻咳嗽了一下。 寇子今还是抱着。 他就无奈地,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寇子今的背,示意让人松开我。 寇子今这才松开,同时瞪他一眼道:“我抱他才多久啊?你平时抱得还不够多啊?” 梁挽一愣,脸上两颊顿时飞上了一对儿可疑的红晕,这回轮到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梁挽就以怕我着凉为由,迅速地把我扶上了新马车,我俩都坐进去后,听得寇子今在外头驾车赶马的声儿骤然响起,梁挽才松了一口气。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可放宽心,一心一意地盯着我、看着我、瞅着我,好像少看一眼我身上会少一块儿肉,分一点儿心我就会飞出去似的。 我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顶着他的注视。 如此温热专注,如此一动不动。 我是顶了半天。 我有点顶不住了。 我就顺手拿了另外一块儿糕点往他身边那么一推。 “你就光看不吃吗?” 梁挽笑着点了点头,笑道:“不饿,看你就饱了。” 啥意思哦?我这些天养在聂家难道是体脂上升了吗,你看了我就没胃口了? 梁挽一瞧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歪了,只是无奈地笑笑:“我真不饿,你吃完我再吃。” 我就往嘴里再塞了一点,咀嚼着几分嘴里的甜,仿佛也尝出了几分心口的甜,我看向他:“我吃完了,你也吃吧。” 他这才细嚼慢咽地吃了一点儿,那动作神态真是比姑娘还细致些,而且一边咀嚼还一边看我,也不专心吃饭,就是一个劲儿地看我,越看,眼里的笑还就真和水杯似的溢出来。 我就忍不住瞪他:“好好吃饭,和个小孩子似的傻笑什么,小心噎着。” 等他吃完,他又笑道:“吃完,该换衣服了。” 啊,换什么 他递给我一件儿衣服,我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呢,却见他干干脆脆地在我眼前来了一件换衣秀,他先把身上那件沾血带尘的黑色夜行服给换了下来,换了一件柔软妥帖的藕荷色袍子,内里是烟墨色的里衣打底,衣襟和袖口则是绣了樱草乌梅的紫纹,腰腹则勒了一条金环玉牌的带,打扮得如同姚黄魏紫,一副富贵堆里浸染出的风流公子模样,他就这样眼含桃花地看向了我。 我还有些傻眼地瞪着他。 梁挽只清浅一笑,温柔万千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瞧得眼里有些发烫,吞了一把口水,道:“我……我从前只看过你穿劲装便服,从未见你,你穿这样粉嫩明丽的衣服……” 梁挽道:“是不是颜色太轻佻,还是裁剪不够衬身啊?” 我却立刻摇头,正色道:“好看极了,好山好水好颜色,走势分明、线如水裁,比我在富人宫宅里见过的貌美郎君都好上几十倍!” “……你这说的是衣服还是别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奇怪道。 “等等……你看过很多貌美郎君光着的样子么?” 你觉得这是个重点吗? 梁挽却一时笑得摇头晃脑,顺手指了指我的衣服。 “光说我,你自己怎么不换?难道还想穿夜行衣穿几天?” 我干脆展开了衣衫,轻轻一抖,发现这竟是一件儿云水蓝的外袍,里衣则是偏灰白的青玉案色,果真符号我的品味和期待,却又不失奢华名贵的剪裁和布料,握着都觉得柔软无比,我立刻窸窸窣窣地把夜行衣扯开大半,露了宽敞胸膛,却抬眼看他,却见他温柔期待地看着我。 我有些害臊道:“那个……要不你转过身去?” “我不是为了别的。”梁挽却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也不行?” 我想想也是,就扯开更多,伸手解了束着腰窝的一条皮带,三层绸带,与细密缠绕着的雪白绷带,接着把那新衣套在身上,果真觉得像是套入了一片儿丝绸的柔软海洋,尺寸没有丝毫错漏,简直就像是某个人把我的身量记在心里,把凹凸都嵌合到了这裁剪之中,才能如此完美贴合。 梁挽却看了看我,同时眼带惊艳道:“真美。” 嗯?就这?你不再多想几句话夸我? 他笑道:“美得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口才可你没那么好,我,我就是觉得好美,美得每一处都可细细说,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又细细端详了几分,那脸上竟温温柔柔地浮出几分惊叹,和几分饱胀了的温柔与痴色。 “可惜差了一根簪子……” 嗯?你说的是那蟾宫桂兔的白玉簪子? 我立刻解释:“不是我故意不带簪子,是因为要来聂家,我怕把簪子摔了丢了,就把它留在明山镇,没带出来。 他却笑道:“没事儿的,我身上也有木簪可以代替,你先睡会儿,睡醒了让我给你挽发作髻,让你焕然一新。” 我倒想睡,可是他送我这么好的衣服,一披上去就不想脱,若是就衣而睡,多睡出了几分褶皱,我都会心疼的。 我就看向他,好奇道:“我们穿得这么好,是要去见谁?” 梁挽有些俏皮地看了看我:“你猜?” 哇你心情一好就皮起来,怎么回事啊你? 我道:“你和你的朋友这回算是重重得罪了聂家,你觉得自己不打紧,可你总得给自己的那些朋友找一个稳妥的庇护,是不是?” 梁挽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去的就是我的朋友们待的地方。” “哦?是什么武林前辈敢庇护聂家通缉的人?” “他不光是前辈,更是我的恩人。”梁挽眉间一动道,“我这次和你一起拜见的人,在林家出事后的这三年,多次庇护了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他,我根本就不能这么顺利地回到江湖。” 我本来还有几分好奇,可他一说起林家,我刚刚欢脱起几分就沉寂了几分,也顿时不说话了。 梁挽却细致地察觉到了我的担心,忽然从袖中伸出一手,握了握我的手,他的五指一时之间紧紧地扣着我的五指,像是要把为数不多的温暖也尽数传递给我。 “你是不是一直担心我的身世,可能会影响到你我未来的关系么?” 我猛地抬头看他,好像他说的话已经戳到了我的心底最不可触碰的一点。 他却温温和和笑了一笑,仿佛是有些歉疚,有些隐隐的担忧,却又在这一切的情绪沉淀过后,依旧决定去坦然。 “今天当着马车里的你,还有马车外的寇兄,我就把你们一直疑惑的事儿给说清楚了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底仿佛也凝固了似的。 “说……说什么?”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庄主有一妻一子一女,儿子叫林涣,女儿叫林娩。” “我是林涣,但偶尔,我也可以是林娩。” 我瞪大了眼看向他,连马车外赶车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儿惊呼,梁挽却坦然地接受了我们的反应,接着道: “我和妹妹经常性地互换身份,偶尔她演我,偶尔我演她,我们借着彼此的身份经常出去厮混、玩闹、打架、斗殴,与各种江湖人结识,很多时候,都是由我的义兄负责把我们拎回去。” “你的义兄?” 他叹了口气,面上透出了些许难以排解的悲伤。 “就是林野净,也就是聂楚容口中的林麒。” 我的手上微微一颤,他的眉眼却已沉了下来,那目光沉静遥远得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我只知道他后来被爹爹派出去,去执行一项很是艰苦隐秘的日子,但是我们一直有保持通信,他虽然不能见我,但也会托人给爹爹和我寄信回来,让我知道他的动向。” “后来,我再没收到他的信……” “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一晚上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声音迅速变得低沉和喑哑起来,好像接下来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已经在他的心里压抑了多年,压在喉咙口已快压成了一团儿僵死的肉,只有说出来,才能把死肉里发臭发烂的情绪与淤血给化掉,才能与别人交换情绪,把自己的痛苦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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