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我便也只能道:“我不想在她的地界与你吵嚷起来,但我不可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三年前我已经离开聂家,如今回来也不可能是为了留下,更何况你我之间的嫌隙恨意之深……又岂是几顿饭能化解的?” 他沉默了一番,颇为不舍道:“真的不能?” 我没看他,只是断然否决:“不能。” 他无奈地看了看我的坚决,忽道:“杀死林麒,不单单是为了你……他出卖聂家机密多回,好几次因为他的情报泄露,置你于莫大危局之中,还害死了我的几个手下……这你总得承认吧?” 我冷淡道:“我是承认他骗了我,我当时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气得发疯,拒绝让他带我走,还打伤了他,就因为这……才让他在之后不幸落到了你的手里。” 这件事也成了我这一生的遗憾,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当年的冲动,午夜梦回之际我连梦都不敢去梦到他,因为我根本无法冷静平和地去分析——当年他的死,到底有多少是我的错?如果我相信了他,如果我那一时那一刻选择和他走,和他一起离开聂家…… 那我们今日的结局,会不会截然不同? 我想这一点想得有些发疯,有些魔怔,直到慢慢到了明山镇才平息了下去,可如今这些魔怔的念头又一次次无情地翻覆起来,戳我的脊梁,刺我的良心。也因此,我更无法去原谅之后抓住林麒、对他百般折磨的聂楚容,就好像我没办法原谅当年的自己。 而聂楚容却目光沉静道:“他落到我的手里,也是他身边人出卖的他,是他自己出卖背叛在先,识人不清在后,你却为此恨了我这么多年,至今也不肯原谅我,你认为这说得过去么?” 我没理会他。 心中却忽然之间泛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波澜。 林麒当年遇害,果然是他的身边人出卖了他? 他见我不理人,只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而后话锋一转道:“你那出现在生辰宴上的两个朋友,一个叫梁挽,一个叫寇子今,对吧?” 他果然已经查到了。 我在心里已经翻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和之后的计划,可面上依旧宁淡冷静得好像哪里找了一张面具来戴上,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连个身子都没转过去。 聂楚容却没在意我的无视,或者说他在意也只能去习惯,习惯了之后他就自顾自地去摆弄桌上的残羹冷炙,仿佛那里残留的热度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的未来也绝不会比这一桌饭菜更热。 “寇子今背后的势力一目了然,这个梁挽却是势力不明朗,但他初出江湖不到两年就闯了莫大声名,可见背后也有一位高人指点……你想不想知道那高人是谁?” 不就是萧慢吗?猜都猜得到了。 他似乎在期待什么,可我冷淡的表情似乎没有让他得到满足,他也只能故作不尴尬地笑了一笑,继续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他背后的高人是谁,但我想,你应该还没查清过他的身家背景……” 我随意地扫他一眼:“我查不到,你就能查到了?” “我只怕你把人当朋友,但他却是故意接近你。” 我吐槽道:“你什么时候改挑拨离间这么低级的勾当了?” “不是挑拨,挑拨对你来说可没什么用,我不会这么蠢。” 他沉默了一瞬,像端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似的。 “只是梁挽……很可能是林麒的弟弟。” 我终于回头看向他,目光霍然之间锋锐无比。 梁挽……林麒!? 这怎么可能!?
第97章 林家事与今日我 聂楚容这话音一落,我第一反应就是断然否认。 “这不可能!” 我手上随手一翻,就把离我最近的茶盏随手就拍翻到了桌上,半残半冷的茶水滴滴拉拉地渗了一大片儿,就如同我如今的脸色一样。 “这二人从面相上看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梁挽更不可能是林麒那样出生入死的卧底的亲眷,你这是哪儿来的假消息,是存心诓我骗我,当我好欺好瞒是吧?” 聂楚容见我勃然变色,却也不急不缓,轻轻地拿出一块儿绣帕,把桌上的茶水一点点地抹干净。 “一戳就破的谎,我何必和你说?我说梁挽是林麒的弟弟,又没说他是林麒的亲弟弟……” 我骤然醒悟,瞬间觉得身上发起了一阵阵彻骨的幽凉。 聂楚容说的没错。 林麒并不是真名,而是他作为卧底时的假名,毕竟卧底实在是一件高风险高危局的事儿,若被发现很容易被牵连,所以连带着他当初混入聂家帮派的身份,也是一并造伪,那籍贯路引上面就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当初聂楚容抓了他做卧底,百般用刑,除了作为亲兄对义兄的泄愤,更有查出他幕后真实身份的用意。 林麒死之前,我曾闯进那深不见底的黑牢,本欲去救他,没料到却是见林麒最后一面,这一点聂楚容是知道的,他只怕还很开心林麒死在了我的面前。 但他不知道的是,林麒被我从刑架之上解下来后,用嘶哑沾血的嗓子,用着十根不成形状的手指握着我的手。 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轻轻说给了我听。 他是要我记住他是谁。 要我明白他做了什么。 他姓林,但并不叫林麒,他的真名叫林野净,他并非出身于勉州林家村,也不是来自于盛州的林家庄、万州的林家堡,而是出自于千里之外的舒州,那儿有个明琉山庄,庄主林圣璜为当世的武学大家,与多方正道门派有亲旧关系,也常收取寒门落魄的人才聚在庄内,林庄主平日仗义疏财、见恶不平,乃是一等一的豪爽英武,林野净就是他收养教导、悉心栽培的一个义子。 林野净长大后,本是有志做一方名捕的,可见了聂家作恶多端,又见自己的朋友死在聂家手里,官府衙门却制约不了聂家分毫,因此深受刺激。 也许是他自己想,也许是林圣璜劝说他,总之他是自觉到了聂家这个大染缸当卧底,给正道输送了许多情报,导致聂家有好些个分舵在当地受到重创,还挫败了聂家不少祸害当地帮派的阴谋暗算。 总而言之,他确实并非林家的亲生子,可观其言看其行,他与林家一家老小就如亲人一般。 说完这些以后,林麒拜托我做了最后一件事,就咽气了。 他在刑讯过程中没有透露自己分毫的身家背景,直到我去了之后才在我一人面前吐了真言。按理说,林家的背景应该是没被泄露才是。 可林家还是遭难了。 因为当我赶到舒州的明琉山庄的时候,那庄内已陷入了一片苍苍茫茫的火海。火舌如同攒动四方的金蛇一样,吞吐千万条焰尾,遇人摧人,遇庄摧庄。 放火的不知是什么人,聂家的可能性最大,但不排除有别的势力趁机寻仇,因为我当时在庄内,至少是遇到了三波来自不同门派的杀手。 待我杀得血海滔滔,闯了进去,却见大堂内是人杀人人踩人人叠着人,林庄主自然是惨死,他的妻子儿女却不知所踪,没人晓得他们到底是葬身火海还是被人救走了,我只知在那一夜后,江湖上就没有明琉山庄这个地方了。 难道梁挽会是林家的少爷,他与林麒这个义子互为兄弟? 所以聂楚容说他是林麒的弟弟,但不是亲弟弟? 那林家灭门的当夜……当夜他到底在不在? 我一瞬间转过百种心思、千般念头,各种恐惧、震惊、不信的念头都堆积到了胸腔,可是转到了一刻,心里却忽然萌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如果林麒当年没有泄露半分自己的身家,那聂楚容当初是怎么确定他是出自于明琉山庄,而不是别的地方? 他又怎么能口口声声确定梁挽就是昔日林家的人? 当年那个出卖林麒的人,并没有被抓到。 难道这个人,如今还在梁挽的身边? 我察觉出了一切纷繁乱杂的线头的终点,总算沉静下来,看向聂楚容,却只摆了一脸的冷淡和不信。 “无论他是林麒的亲弟弟也好,干弟弟也罢,你有除了话语以外的证据么?消息的来源是什么?” 聂楚容笑道:“江湖规矩你该明白,来源是不方便问的。” “不能透露来源你说个什么?”我扫他一眼,狠狠吐槽道,“如今他叫梁挽,我只需记住这一点就是。” “我的傻弟弟。” 聂楚容语重心长地欲拿捏我的手,却被我顺便躲了,他像习惯了似的苦笑一声,接着说了这个话题。 “这梁挽可是打定主意要为林麒和林家人报仇的,他若知道你在林麒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你和他还能做朋友?再好的朋友也经不得这样的挫磨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当即拍拍衣服,转身就要离开。 “饭吃过了,人也见过了,我不想在薛姐的地方和你打架,我要回去睡觉了。” 聂楚容忍不住笑了一笑:“刚吃完就睡?你是小猪吗?” 我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样瞪他一眼,冷色道:“饭后睡觉就是老子的习惯!就算不睡觉,回去伸展一下躯干,也比在这儿和你干瞪眼强!” 说完,甩了脸出了门,再不多看他一眼,更不多说一句。 聂楚容淡笑了一声,也不计较什么,只是派人送我回了养伤的“深桐碧院”,我这一路上却是仔细观察了暗哨的分布,一面把各方情报在心中汇了个总集,等到了院子里,自己调息打坐了一场,喝了药,吃了饭后甜点,心思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就有个碍眼的过来找我了。 等聂楚容踏过门槛,带一个楠木盒子,欢欢喜喜地过来找我的时,我正好已经翻了三个白眼,手里的痒劲儿正好可以积攒到甩出去一个天大的拳头时。 聂楚容把楠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道:“想不想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无语道:“我们午饭时才刚聊过我义兄是如何被你害死,你现在这个时候扮兄友弟恭,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聂楚容一愣,笑容忽然就冷淡了几分。 “一个骗你欺你的人都能当你的义兄,诓得你在他死后仍旧为他去赴汤蹈火,我给你带的盒子,你却看一眼都不能?” 我冷眼一眯:“看一眼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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