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进跨间儿,片刻抱出一只沉香匣子,屋里顿时清香阵阵。匣子打开,里面铺满了一两一锭的小金元宝,看数额,该是百两。匣子盖上还有夹层,夹着银票,虽然看不到数目,想来数额不会小。 “这只是见面礼,”宫女把匣子推至满月近前。 纪满月摇头道:“满月入朝为官,并非为了钱财。” “是为了报答戎国候的知遇之恩吗?”玉贵妃问道。 满月又摇头——这叫我怎么说? 玉贵妃没说话,反倒那宫女突然低声道:“纪大人是否一直在追查江湖三件秘宝的线索,如果……” “杳枝!住口!” 话没说完,被玉贵妃喝止了。 霎时间,满月看出点微妙的东西,或是对方二人立场相悖,或是故意做假象挖坑等着自己跳。然而时至今日,满月不怕对方有阴谋诡计,他只怕线索断掉。眼看对方递了根棍子,他立马伸手拉住:“杳枝姑姑说得不错,不知娘娘是否有凤台箫的线索,可否告知?” 玉贵妃冷冷的瞪着杳枝,宫女不敢接话了。 贵妃娘娘这才笑了,道:“本宫被传为凤台箫已经许久,后宫前朝时不时会因此给本宫惹些小麻烦,杳枝不过是多嘴,想替本宫与大人一举两得。若大人查证凤台箫并非是本宫,本宫也好远离嚼舌根子的污糟事儿。但这捕风捉影的江湖传闻,实在不该劳烦大人费心。” 满月道:“下官确实在追寻凤台箫的渊源,能一举两得,满月乐意效劳。” 玉贵妃笑道:“本宫若是有线索,也不会身陷谣言难以自证,但事情本宫记下了,他日寻得线索,必双手奉上,日后大人有何为难之处,也可找人带话到这里。” 满月点头应了,心里却道:不论别的,外臣暗通皇妃,只怕是嫌命长。 他再不多话,起身告辞,玉贵妃并没阻拦。 纪满月被人领着,从小院穿到前堂。院子前脸门店是一家乐坊。 他在外街转悠一圈,没回侯府,又转还回去。 刚才那地方对于纪满月这种偏腿就上房的人而言,隐秘只存在于摸不清门路的时候。 他悄无声息的摸回红砖房后身,耳朵贴在窗户上,果然听见玉贵妃和杳枝姑姑还没离开。 “姊姊,我看着公子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你年轻的时候……”是杳枝的声音。 回应她的只有轻叹。 “这二十几年,你日日服那本书里的怪方子,一日改变一点容貌,如今再看……”话到这止住了。 “似是而非了是吗?”玉贵妃道,“总好过我亲手毁了这张脸。” 杳枝又道:“姊姊,今日你见到公子,心软了是吗,你忘了熙王爷的冤枉了吗……” 玉贵妃随意抚琴,调子里没有感情:“你没有孩子,不会明白的。” “姊姊既然心疼公子,当年将他送走,后来就不该再让奴婢引他入局……而且,今时看,公子也没存闲散度日的心,您何不顺着他借力……” “当时我恨,我恨不能抽他的筋,喝他的血,每夜他来找我,我都觉得身在地狱……可时间会把恨冲淡,我也会麻木……现在我更想让我和流霜的孩子,好好的。” 纪满月即便不是血月,脑袋也已经嗡嗡的了。对话信息量太大了,流霜是熙王的小名,意为月光。玉贵妃此言何意,不言而喻。 屋里的人起身收拾东西:“回去吧,出来久了终归不好。” 杳枝问道:“接下来要如何?” 玉贵妃答道:“没想好,且看前朝那几位的表演。” “姊姊……”杳枝迟疑,满月在窗外都能清晰地听见,她开口前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才问道,“你真的爱熙王殿下吗,真爱他的话,仇恨又怎么会被时间冲淡?” 屋里好半天没人说话。 满月忍不住悄悄往里看,就见玉贵妃怔怔出神好久,才道:“总还该有点别的什么,凌驾于情爱之上,”她回过身来看杳枝,那张和纪满月神态极像的脸上,已经滑落了泪水,“你爱他,我早就知道。” 满月一脑门子官司的往侯府走,回味着那看似主仆,其实姐妹相称的二人的对话。 “奴婢引他入局”这句,在心头萦绕不去。 提到入局,该是当年满月得丰年赏识,收入麾下做了暗探…… 那是一段属于血月的记忆。 今日,这段记忆突然犹如烟花点了引信,在满月脑海里爆裂开来。丰年初识血月,是因为血月路见不平,单枪匹马在一群流匪手中救了个女子。 那女子的面貌,在满月的脑海中被擦去尘埃——正是杳枝。 原来…… 血月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顺,自幼就被送走。 纪远川只是满月的养父。 如果从头开始就是算计,那么纪远川夫妇的死,会不会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饶是满月并非血月,也不禁心里一阵抽痛——若生他的人不养他,又为了某些目的想要掌控他,将他的养父母杀害,断了他“家的归宿”,那么血月对这样的生身母亲,该是何种情绪呢…… 满月脊背生寒。 若她不仁在先,自己还需要守着所谓的天理人伦吗? 更何况,他又不是血月。 他心思不在地回了侯府,径直往自己屋里走。 “嘿!”突如其来的招呼,把满月吓了一跳。 转身就见司慎言正站在回廊下。 那人官服还穿着,想来也才回来。 司慎言歪头端详他,再环视四周,见院子里没人,上前两步拉起满月穿过月洞门进小跨院。 小院是赏景用的。院中九曲回廊,廊下池塘引得是桑梓江的活水,所以灵动异常。池塘里养着红鲤莲花,池边种满了风雨兰。 风雨兰总是在春夏时节的大雨过后盛开,想那该是一片雨霁怜花香的好光景。 只可惜,戎国候至今没娶妻,侯府里没有什么乐于欣赏亭台美景的佳人,辜负了小院子的四季好光景。只有丰年得闲时,偶尔来喂鱼。 “你怎么了,”司慎言拉着满月,“魂不守舍的?” 满月不知该如何说起。 而且,曾经在他脑海里隐约有个雏形的危险算计,已经破土生芽。刚刚的事情,像是在他心里下了一场毒雨,又让那妖冶的枝丫往上长了一截。 他就更不知该如何对司慎言说了。 司慎言不催他,非常好脾气的等他。 “如果……”满月话到嘴边,最后只含糊道,“血月……可能有皇族血脉。” 司慎言片刻没说话,突然贴近满月,抱他进怀里。 纪满月莫名其妙。 “你不是他,分得清吗?”司慎言沉声在他耳边道,“别去做危险的事。” 满月心底倏然暖了,不动声色地问他:“什么?” 司慎言紧了怀抱:“你心里有事,又不肯跟我说,能是什么好事?” 满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这人护在掌心里,他心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当真一丁点的冷硬心肠都要被他磨没了。 他回抱住司慎言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好啊,”说着往司慎言耳侧贴,“我已经有你了,舍不得让自己出事,放心吧。” 那人的手在他背后拍。 满月这才发现,司慎言手里拎了什么东西。他不想再提烦心事,问道:“这是什么?” “豌豆黄,”司慎言拎起纸包摊开,用纸垫着喂给满月一口,“小时候总吃,后来就越来越少了。” “味道挺正的,”满月笑,“看来这游戏是吃货的天堂。” 司慎言笑道:“还真是,我刚才一路回来,看见很多花样儿,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来。” 满月舔着嘴唇看着他笑,踮脚倏忽凑上去,在他唇上浅浅的品味:“嗯,吃到了,依旧美味。” 司慎言看着他的坏笑,又亲回去,若即若离的和他纠缠,还能问出一句:“晚上……有空吗?” “嗯?”满月捧着司慎言的下颌,把人推开咫尺看他:要做什么? “鱼儿落网了,带你看看红烧还是清蒸。”司慎言答了,摸出一块牌子递在满月手上。 是一块御前侍卫的令牌,令牌上有编号。 司慎言道:“当日的刺客,穿着内侍庭的衣裳,拿着付有义给的牌子出宫门,出门就趁乱向天上打了响箭,他们当日若是行动,坊间也会配合生乱。” 满月心思被这事儿牵扯,微低着头不在想什么。 垂眸若有所思的模样有点可爱,司慎言搂了他,又想亲一口。 满月眼眸清凛的光芒瞬间灵动起来,手指一竖,隔在二人唇间:“说公事呢么?就别亲了,显得本官公私不分的。” 司慎言拉住他的手,剪到背后,笑道:“是你先招我的,纪大人。”说着,将人往后轻轻推抵在墙上,义无反顾的亲了上去。 而且,公私不分、床上说正事儿的先例,好像也是你开的哟,我的宝贝。 与此同时,日暮西山,快马飞奔入都城——西嘉兰关战况缠绵。 丰年的战报递到了皇上的御书案上。
第84章 微臣不敢 纪满月近来琐事不少, 他和司慎言在小院旖旎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依稀分辨得出是木易维。 司慎言悻悻放开怀里的人,给他自由, 又舍不得地还拉着他一只手。满月只得单手系好衣服散开的两颗领扣, 刚要往外迎, 又被司慎言一把拉回来。 那人将他的领子往上拢了拢, 把内衬的立领拉高:“嗯,看不见了。” 什么? …… 反应过来, 满月冲他呲了呲牙。 木易维见自家大人从月洞门出来,先是一愣,而后也不打算细究他是在院子里喂鱼还是赏景儿, 道:“大人,侯爷的战鹰传讯。” 丰年确实帅才, 迅雷之势归整边关驻军,奋起抗敌, 几场丈下来,巴尔恪已经不是敌手。但利好之势未能持久, 出了变故。 三日前,辎重营起火, 粮草军备在大火中毁去大半。 九野营同气连枝, 东南阳天部虽然都城留守, 得知这番变故,必须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满月和木易维一忙,就忙到月上枝头。 满月回侯府, 草草扒拉两口饭, 才得赴司阁主的清蒸红烧鱼之约。 侯府西院内, 吴不好带着几名兄弟守门。 见司慎言和满月来了,把厢房的大门轻轻推开,让二人进屋。 屋里很暗,只点了一支蜡烛。 院子里石灯笼的火光冲进屋里,绰出个女子背面而立的身影,乌发白衣,负手婷玉。 满月一愣——这女鬼似的仙子是谁? 再一晃神,反应过来了,是孟飘忱。 孟姑娘今日难得没穿她活泼俏皮的乡村清新风衣裳,只一袭织纱白裙,从头素到脚,乌黑的长发扑散下来,白绸带在发髻上松散地系了单结,垂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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