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傅静思的情况比他讲的要严重得多,他的右手虽然也能作画,但提笔也是枉然。 ——他失去了创作的能力,这对一个画家来说是致命的。 少年身上带着干净清爽的皂角味道,傅静思有些出神地望着他垂落在一侧的彩色小辫,真诚地夸赞道:“你的家乡很美,比我想象中还要美,我有预感,在见到神树后,我或许能画出满意的画。” 木材燃烧迸发出的火星与雨林的虫鸣声配合出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树影在阿缪漂亮的脸颊上投射出令人心动的阴影,傅静思不得不承认,如阿缪所说,他真的长得非常好看。 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阿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帮助你。” “帮助我?帮助我什么?画画吗?嗯……”他思考了片刻,不忍心打消少年的积极性,“如果你熟悉这里的石材,倒是可以帮我采集一些矿石来做成天然颜料。”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治好你的手!” 傅静思一怔。 他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起不知为何突然展现出一种使命感的少年,悚然道:“差点忘了你的身份了。” 他想起初见时少年口中的七彩滇省苗疆少年。 阿缪现在虽然没穿传统服饰,可他还扎着彩色小辫! 黑皮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怎么听不懂傅静思的话,听到自己能给他治病傅静思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吗,怎么是这种反应? 傅静思见黑色猫猫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却不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说:“你们村的村支书应该有跟你们说过,现在是法治社会,管的严,不能随便对人下蛊吧?” “你对我下蛊的话,我就告给你们村支书听。” 阿缪愣住。 阿缪大怒。 黑皮少年一改刚刚的温柔,眉毛竖到了额头上面,勃然大怒道:“不是所有苗族都会下蛊!你这是偏见!” “还有,”阿缪气得脸都红了,“我爸就是村支书!” · 深入雨林的第一个夜晚,图方便省事,傅静思和阿缪一起睡在营地的钢架床上。 一米三五的狭窄双人床,要不是阿缪骨架小,还真不一定睡得下他们两个成年男性。 傅静思无声地叹了口气。 黑色皮肤的猫猫少年被他那段下蛊的言论气得够呛,此刻正侧着身紧贴着墙面,仿佛要和他隔出海峡两岸的距离。 阿缪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傅静思要告家长的愤怒。 任凭傅静思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也不愿意搭理他。 猫咪生气就是这样,傅静思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或许我明天可以给他画幅画,看能不能讨他欢心。 发脾气的小猫也很可爱呢。
第5章 猫猫爬树 傅静思,男,二十六岁,博士就读于京大美术学院,身体健康。 但刚刚差点因为突发心脏病而去世。 “你一定要大晚上的蹲在床头吓我吗?”傅静思手捧心脏,痛苦呻/吟道。 傅静思本来睡得好好的,只是翻了个身,却隐隐感觉到有清浅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 他差一点点就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别闹。”阿缪拍了拍他的手,“我在给你看病呢。” 傅静思彻底清醒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他任由阿缪掰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天色大亮,稀薄的日光逐渐将室内点亮,才冷静地问道:“你没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下蛊吧?” 黑皮少年白了他一眼:“都说了我不会蛊术。” 他见傅静思仍然充满怀疑地看着他,忍了忍,继续说道:“但是我会苗族医术。‘千年苗医,万年苗药’你听说过没?” 傅静思坐了起来,揉了揉睡僵的脖子,看着仍蹲在床边、仰头看着他的阿缪,缓缓说道:“中医?我做过中医推拿,很遗憾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不不不,苗医就是苗医,自成体系,和中医既有相似又有不同。”少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有什么不同?” “苗医崇尚内病外治,比如你的手伤,我会先通过弹筋活血、刺活散淤等手段进行治疗,再配上秘制的苗药,最后祈祷,你就好了。” “还要祈祷?”傅静思抬高了音调。 “对啊,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我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完了你就好了。” “……” “听起来有点儿意思。”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傅静思看着满脸认真的说自己要跳大神的年轻苗医,抛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但是你有医师资格证吗?” · 十六号营地离神树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公里,但中间没有任何成型的路,全靠有经验的人摸索着前进。 阿缪显然是个中高手。 简单吃过早饭后,他们把摩托车留在了营地,徒步去往神树。 雨林里虽然生长着上百种不同的植物,但大致景观是一样的,深入其中,傅静思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他有一个称职的向导,不光带着他避开了所有大型野生动物,还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解说员一样,教他认识了许多雨林特有的植物。 “这个是蓼兰,一种天然的蓝色染料。”阿缪用小棍戳了戳脚边的一丛淡红色植物,然后摘了几株放进背包里。 他的小棍是傅静思随手捡的,当时少年的眼睛都直了,嗷嗷叫着“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一根笔直的木棍”然后扑上来一把夺走,开开心心拿在手里当做武器。 这根棍子目前最大的贡献就是戳走了一只跳到傅静思鞋面上的箭毒蛙。 少年得意洋洋地说:“看吧,这两万块花得值吧,要是没有我,你现在铁定躺板板了。” “什么是躺板板?”傅静思好奇道。 “儿歌啊?你没听过?” “没听过。” 阿缪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蹿上一个矮坡,然后伸手,将傅静思也拉了上来。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脸红红的说道:“我可以唱给你听一下,但是你不准笑哦。” 傅静思点了点头,他还真有点好奇躺板板是个什么儿歌。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躺板板,埋山山,大家一起风干干。风干干,白杆杆,身上一起长伞伞。” “……” “啊哈哈哈哈……” 傅静思实在忍不住不笑,他擦了擦眼睫上沁出的泪珠,对着有点生气又有点害羞的阿缪说道:“你管这叫儿歌?” “本来就是嘛。”黑色皮肤的少年脸上透出好看的红晕,嘟囔道,“我从小就听,一到吃菌子的季节,我们这儿每个村子都会用大喇叭放这个听,这可是滇省省歌!” “不过你来得不是时候,现在可没菌子吃。” 两人在一片灌木中摸索着前行,到后面,几乎是手牵着手——阿缪说,雨林里常会有隐蔽的沼泽地,稍不注意踏入其中,便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要不是你是我老板,我还真不愿意让男人牵呢。”少年傲娇地说道。 话虽如此,他却尽职尽责地走在前方探路,同时紧紧握着傅静思的手,防止他不慎陷入泥潭。 穿过沼泽地的边缘,他们来到了一小片树林前。 “见血封喉。”阿缪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灰色树皮。 见血封喉,别名箭毒木,傅静思对这种号称是全世界最毒的树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敬畏感油然而生。 他试图学着阿缪的样子去摸见血封喉的树干,却被阻止。 “别摸,树皮会分泌毒汁。”阿缪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洗手,“但见血封喉在的地方,没什么动物和虫蛇。”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个午饭,下午再走五公里左右,就能到神树的所在地了。” 树木茂盛的地方,二人不敢轻易生火,于是分食了一块脸那么大的苗饼。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傅静思被噎得慌,赶忙喝了口水,把堵在喉咙的干粮咽下去,“你赚这两万块是用来干什么?” 仅仅两天不到,傅静思就切实体会了一番雨林的凶险,他现在发自内心的觉得,阿缪向导的身价还是太低了。 “用来交学费。”阿缪小块小块地掰着饼,他看着傅静思,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去京城读大学。” 傅静思有些不解,现在是四月份,如果还是高三学生的话,少年现在应该在学校读书。 “我妈妈是个植物学家,她以前的同事,现在在京大生物系当教授,他说只要我能通过特招考试,就可以去京城读大学。” 阿缪问他:“我没读过大学,大学好玩吗?” 傅静思回忆了一下,他本硕博都在京大,但本科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现在他只能想起恩师求着他校对(重写)个人学术著作时候的泼皮样子。 …… 风景如此美丽,傅静思赶紧把恩师那张赖皮老脸赶出脑海。 “还行吧。”傅静思说道,“如果你去京大念书,我们就是校友了——我也是京大的。” 傅静思听说过,有些学院有自己的指标,对于一些专业能力强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正常参加高考的学子,有特殊的能力考试,可以破格录取。 “真的?你也是京大的学生?”阿缪惊喜道。 “嗯,我在读博士。京大我熟,等你去了京大,我带你吃好吃的。” “那就说定了呀!”阿缪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学长帮我交学费,我一定会顺利考上的。” 傅静思并不怀疑这一点,少年对雨林极为熟悉,几乎任何一种动植物他都能叫得出名字,这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赋的能力,也许源自他的植物学家母亲。 “你的母亲……”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少年并不避讳,母亲的早逝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阴霾。 “在你来的路上,你或许听说过她。”少年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她叫瓦莉娅,是一名俄罗斯植物学家。” 瓦莉娅,傅静思的确在来的路上,数次从当地居民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曾参与中俄联合科考,是第一个发现被称为神树的望天树,并将其测量记录的人。 十六号营地也是在她的团队的带领下建成的。 “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傅静思发自内心的赞扬道。 猫猫少年显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他开怀地笑着,连脑后的小辫都快活地扬了起来。 “我对她的记忆很少,但我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她把与自然交流的能力送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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