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雨、告白 毫无疑问,傅静思是一个功底十分扎实的画家,即使他画的是一张黑白线稿,而不是他最擅长的民俗油画和肖像油画。 雪白的素描纸上勾勒出极简的线条,没有一笔多余的描边,取的是阿缪在湖边捉鱼的景,画面中却没有任何人物。 一只黑色的小猫如闪电般快准狠地将爪子伸进水里,而小猫的脚边已经堆放着三四条鱼了。 ——显然,黑色小猫是一个捉鱼的高手。 傅静思的画很有灵气,黑白灰的画面里甚至透出些许阳光的惬意。 阿缪指着那只黑色的小猫,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画成一只猫呢?” “这个……”傅静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我们漫画家惯用的手法,比喻你知道吧?我把你比喻成一只猫,会显得整幅画更加的诙谐有趣。” 他仗着少年没读过大学,闭着眼瞎忽悠。 黑皮少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傅静思,仿佛在问他,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傅静思几乎就要败下阵来。 但少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画纸。 他轻轻抚摸着留白的边框,赞美道:“好漂亮,第一次有人为我画画,我很喜欢。” 少年总是直白地表达他对某种东西的喜欢或是厌恶,从不刻意掩饰情绪,傅静思想,大概是从小在雨林、在偏远的滇省古寨里野蛮生长,才让他长成了这样一副肆意娇憨的性子。 却一点儿也不惹人讨厌。 和阿缪的交流简直称得上非常愉快,傅静思从来不必去猜他的心思,阿缪永远会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非常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礼物,并准备上手去拿。 “等等。”傅静思连忙制止他。 开玩笑,这画纸下面还藏着一张见不得人的油画底稿呢。 面对少年不解的眼神,傅静思一脸正经地解释道:“我还没画完,等再画几个分镜,上完色之后一起给你。” 阿缪知道什么是分镜,听到傅静思要多给他画几张画,还是彩色的,高兴极了,便同意了晚一点再接收这份礼物。 “那你要画可爱一点哦。”他指着画纸上活灵活现的黑色小猫,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 趁着湖边光线好,阿缪顺便就把今天的针灸给做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向跳脱的少年才有那么点儿严肃的样子,像是他宣称的那样,是一位正儿八经的苗医。 “我昨天晚上就感觉手好了很多,大夫,咱们这个疗程一共要持续多久啊?” 阿缪正低头专心地帮他按摩指关节。 少年的手掌有些粗糙,但手指修长漂亮,搭在傅静思偏白的皮肤上,莫名有一种色/情的感觉。 傅静思闭了闭眼,赶忙压下这种奇怪的联想。 “再扎一次就差不多了。”他抬头瞥了一眼傅静思,“你不会害怕针灸吧?” “怎么会?我之前看中医时也针灸过。”傅静思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是想试着用左手画画——右手现在也能画,但还是惯用手更好。” 其实在昨天晚上之前,他因为心理问题,右手也画不了画,但…… 想到昨晚看见的那支野性而又瑰丽的舞,傅静思忍不住问道:“你之前说如果你来帮我治病,需要弹筋活血、刺活散淤,再配上秘制的苗药,最后祈祷。” “针灸和秘制草药我都体验过了。”他盯着黑皮少年脑后那拢成一股扎起来的麻花辫,问他,“祈祷呢?你为我祈祷了吗?” 其实傅静思知道,他在昨晚就亲眼看到,少年赤/裸着身体在树下跳了一支祈福舞,并解下一根头绳缠在了神树上,那只能是为他跳的。 但他就是想亲耳从少年口中听到。 “祈祷了呀,我在心里为你祈祷。”阿缪笑着说道。 傅静思略微有些失望,但他也不能明说——他总不能直接说,嘿,我已经看到你光着身子在神树下面跳舞了。 于是他只能遗憾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吧,看来你的祈祷真的很管用。” · 治疗结束后,二人一起把捕来的鱼和画架等物品搬回了木屋。 “我们晚上烤鱼。”阿缪用手拨弄着水桶,快乐地说道。 傅静思正在收纳画具,闻言,无甚所谓地应下。 少年的意思是要他来动手,自己吃现成的——猫猫捕鱼,人类下厨,天经地义。 “说起来,你今晚是睡木屋还是帐篷?”傅静思突然想起帐篷还支在神树下面。 他其实已经猜到,少年昨天突然要求睡帐篷,是为了在晚上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跳那支祈福舞。 按理说,阿缪今天没必要再委屈自己睡帐篷。 但木屋里也只有一张床,睡木屋的话,他们就必须和在十六号营地里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 傅静思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很矛盾,既希望和少年亲近,又觉得不该太过亲近,于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阿缪。 “嗯?我想想啊……”黑色皮肤的漂亮少年双腿交叉着坐在地板上,悠闲地看着傅静思收拾那些花花绿绿的颜料——他其实偷偷用手去掏过,刚得逞,就被傅静思给发现了,还被男人板着脸教训了一顿,让他保证会乖乖的,不去动这些很贵的、要专门飞到国外去订的天然矿石颜料。 小气的男人!黑色猫猫在心里偷偷骂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给他一点时间,他也能在雨林里找到许多矿石,给傅静思做成颜料呢! 但这会儿,他只能无聊地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傅静思聊天,不敢去碰那些让他心痒痒的彩色颜料。 “看情况吧,我得到晚上才知道我想睡哪里呢。”阿缪矜持地说道,他不想直接说出要睡木屋,这样会显得他好像很想和傅静思睡在一起一样。 这样一点都不酷! 他要等到晚上两个人都困得不行了,再假装野外虫子多,只能被迫和傅静思挤木屋。 反正小型帐篷收拾起来很方便,甚至不收拾也没什么的,这几天,这个地方,大概率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行吧,你就是睡在树上,我也不会觉得太惊讶。”傅静思淡淡说道。 他珍而重之地把要送给阿缪的漫画放在了木屋唯一的桌上,又用架子上的旧报纸盖了起来,防止落灰,然后招呼阿缪出门。 “走吧,去湖边烤鱼。”眼瞅着黑色猫猫就要彻底失去耐心,为防止他捣乱,傅静思赶紧进行投喂。 阿缪站起来拍拍屁股,又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我早就饿啦,等你收拾等好久了。” 傅静思好脾气地没有反驳,并选择性忽视了少年脚边一根呲了毛的狼毫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少年偷偷摸走的,显然已经被玩坏了。 阿缪的行李里有一小瓶复合调料粉,加上雨林深处的天然湖泊没有工业排放,野生鱼类的肉质极为鲜嫩,所以只是简单的炙烤,就能带来极致的美味。 高原的白天很是漫长,吃完晚饭,二人躺在湖边的草坪上,天仍是瓦蓝色的,一点没有要暗下来的痕迹。 “好舒服,没有工作和学习的日子。”傅静思闭着眼说道。 “可是你终究要回去,面对你的工作和学习。”阿缪感慨道,“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游客,感叹粟千古寨有多美,不想离开。但最后还是走了。” 他有些落寞地说道:“没有人真正为这里停留。” 傅静思却看着他,极为认真地说:“你错了,能留住人的从来不是美丽的景色,只有人能留住人。你说的那些离开的人,是因为他们为之停留的人不在这里——他们本来就是游客,是过客。” 阿缪愣了愣,正想问他那你是过客吗你会为什么人停留吗,就感觉到一颗冰凉的水珠砸到了鼻尖上。 他转头看天,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却飘来几朵厚实的乌云。 “要下雨了,傅静思。” 不用他说,傅静思也感觉到了。 风将阿缪的辫子吹来扬起,他站起来,朝傅静思伸出手。 “傅老板。”他深吸了一口气。 “嗯?”傅静思将手放在少年掌心,顺着他的力道也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这辈子做过许多事情,甚至是许多普通人没有办法想象的事。”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一定没有尝试过,在雨林里淋一场雨。” 少年的眼睛亮极了,他大声说道:“我要带你去淋一场雨,风会把生命的种子送到我们脚下,你不可以拒绝我。” 他说,你不可以拒绝我,于是傅静思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着在疾风骤雨里奔跑。 他们来到神树脚下。 长着翅膀的望天树种子,裹挟着风雨旋转落下,傅静思抬头,只觉得天空中飞舞着许多金色飞贼。 他们在雨林里淋一场雨,看风摇晃树桠,像是在听一种古老的絮语。 傅静思突然想到,这样的自然之声,是最配阿缪的舞的。 于是他转头去看湿透了的少年。 而阿缪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浅色的瞳孔里是不加掩饰的热意,他牵着傅静思的手,让他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问道: “你会拒绝我吗?”
第9章 潮湿的心意 空气愈发潮湿粘腻。 见傅静思不答,阿缪便执拗地望着他,极为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你要拒绝我吗?” 他纤长的睫毛被雨淋湿,一簇簇低垂着,抬头望着傅静思的样子有些可怜,又很可爱。眼尾是微微挑起的,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意味。 傅静思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口腔黏膜像是被什么甜蜜又厚重的东西粘住。 现在他又有些痛恨少年的直白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尽量克制自己,维持着朦胧的暧昧的情愫,半点不敢逾矩。 少年却破坏规则,朝他打了一记直球。 傅静思难以招架,他在少年直白的求爱面前溃不成军,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良久,在少年眼中的期冀快要消失时,傅静思终于开口了。 “阿缪。”傅静思覆在少年脸颊上的手后移,轻轻摩挲着他精致的耳廓,又拾起他湿透了的辫子,音哑着嗓音说道,“我不敢想……我怕我是在自作多情。” 傅静思偏过头,不敢再看阿缪一眼,侧脸在黄昏的树影下显得隐忍又寂寞,他几乎是有些苦笑着说:“而且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为你停留,这样,你还要问我吗?” 先前,少年说,我要带你去淋一场雨,你不可以拒绝我。 现在,少年说,你会拒绝我吗?你要拒绝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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