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瞳、蛇相,是降灾之貌。 传闻天生魔种由混沌与恶念而生,形态万千,夺人身躯如换容器。唯一能辨别的便是那双眼睛。 少年浑身穿着青色的衣服,从传音镜中望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便恢复如常人。 镜中传来焦躁的老道声:“徒弟!你醒来没有!地上的阵法不能被崐仑人发现!” 少年阴测测笑了下,对着镜子:“谁是你徒弟。” 老道面色变了三变:“你什么意思?” 少年置若罔闻,他从腰侧取了柄匕首,在指尖转了两下,寻常刀光在他手里却一下一下焕出夺目的雪光。刀背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满室白纸片颤动,如民间哭丧的灵堂。 “老头,为什么你又这么急地去收徒弟,又急地要去找沈怀霜。”少年忽而问道,“不就是个道体,他身边徒弟不也很好?” 朱掌门不答。 少年目光一顿,他像是透过了那面镜子,黑森的魔气和障气穿了过去,掐住了老道的喉头。 双手微微用力,老道满面通红,掐住他的手近乎泛白,少年见他痛苦,笑了两声,收了那缕瘴气道:“我耐心有限,回答我的话。” 那一声实在诡异之际。 朱掌门一口差点呕出来,呛答:“后来的,哪有现成的好!那小子我是等不及了,我没想到还有比他资质更好的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找到了合适的身体,就要帮我把沈怀霜找回来。” 少年言语讥诮,眉心颦起:“劝你不要有这样的心思!你大费周章地夺了他的舍,他身边人迟早会发现这件事。正道的人差,修魔的更不成气候。” “你和这些人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沈怀霜不是这里的人。” 朱掌门面色通红,瞪大双目,惊骇道:“什么九州大陆!” “今日倒是要谢谢你指一条路。”少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事不可能,后来有天,我忽然发现,九州大陆有一处通道。” “道体之躯,化神修为。”少年冷笑,“凭你也配。” 朱掌门:“我修道、修魔、修体,为了修为我什么事情都做了,凭什么修真一道只有天赋而论,只不过是因为我晚入了这道,若是在你们这年纪修道,这仙道上哪还有你们置喙的地方!” 少年指尖用力,咔哒两声,老道面色通红,他静默又细致地看着对面每一根青筋爆起。在掐断对面脖子,他道:“就是因为你快死了,急在今天青云榜结果一出来就下手。” “可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你也只会隔靴搔痒。” “他们下山去姚府时,诱应他们去那个老和尚的地盘也好。” “你在崐仑偷偷塞那些书也罢。” “你一会儿想熬到那个学生到元婴入魔夺舍,一会儿想直接抢了沈怀霜的道体。” “你杀了多少年的老友,把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又想抢人道体夺舍,却没本事比人家修为更高,更不愿意抢一副好的身体从头开始。” “说到底,还是你本事太差。” 老道:“你……” 少年松手,目光没有来地痴狂般发光:“这世间本就以强者论,九州大陆正道闻名,玄清门,沈怀霜。天下第一无双。” 他飘飘然收了手里的瘴气,像摁死了一只蚂蚁。 “可我偏觉得自己要比他好上数倍,若是是能杀了他,剖了他的灵核,再让他乖乖听话,和我待在魔门、为我所用。这事是不是更有趣?” 丹青子对着镜子里脖颈扭曲的人看了很久,欣赏完那副模样,他收了怀里那面镜子。 丹青子夺舍之后,走两步,腰上腰牌动了两下,低头时,正好撞上了木牌上的名字。 徐坷。 这什么破名字。 他嫌恶地看了看。 自他夺舍之后,偶尔有些记忆零零散散地涌上来。 偶尔有些记忆是原主和这个门派掌门的对话,丹青子只觉得恶心。 画面慈爱,他不懂。 他用瘴气抹去了那些记忆,只留下了属于沈怀霜的一部分。 他曾在沈怀霜梦境里,用一把铁钩和他对打过,他用苍老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看沈怀霜专注地用那把银剑和自己对打。 原来真的会有人这么认真。 认真到让他想发笑。想把他彻底踏在淤泥里,染上和他一样的浊色。 只是可惜他现在找不到他。 沈怀霜的听山居地形十分好认,穿过清潭,绕过巍峨耸立的深山石,听到溪流的声音,便到了。 丹青子假坐轮椅,一路往沈怀霜居所而去。 他滑向了沈怀霜所在的屋子,从善如流地闯了进去。 思索间,他蓦地对上了屋内人的眼睛,那人手里抱着被褥床单,清一色都是新洗的,干干净净。 张永望看见屋里有个大活人,紧了紧给沈怀霜的包裹,疑惑道:“咦?这是师叔的住所,你怎么在这里?” 丹青子回神,问:“你怎么在这里?” 张永望踏进屋子,把被褥放在木床上,捏了个清洁符,化出一道清流似的灵气。 灵气流了一圈,扫得一室干干净净。 张永望满意拍了拍手,将床单在木床上铺开:“师叔要从崐仑下山了,他去了书阁,掌门要我替师叔布置。” 丹青子盯着他手里的被褥,滑着轮椅往前:“东西给我,我也是来替师叔布置的。” 张永望听说了一些关于徐坷的事迹。 他是崐仑少见讨厌沈怀霜的人。 这少年记仇地很,最早他在山门被沈怀霜斥责过,一连五年都不见他。 张永望听出那人语气里的不耐烦,却还是好心地把手里的东西分了一半,递过去。 他仍把丹青子当寻常弟子相待,还寻了些话头,问:“这些年,你改观了,也对沈师叔很神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丹青子抓着枕套,反问:“什么叫也很神往?” “师叔鼎鼎大名,风采卓绝。”张永望夸赞,他铺开床单,一路铺展到床头,又弹了弹床头,看了丹青子一眼,“能在崐仑天天见到这样一号人物,是人都会很喜欢吧。” “我入崐仑才一年,正巧就遇上师叔回山,他还在飞舟上救了我一命,你说我这运气这么就这么好?” “撕拉”一声,床单被丹青子硬生生撕开,那双眸子随之紧紧盯来。 “你喜欢师叔?” 对面那道视线如蛇缠上了猎物。 周围空气仿佛凝滞,这一眼看得张永望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心底有说不清的怪异。 他本能觉得,如果他下一刻展露出半分恐慌和惊悸,就会在这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张永望顺走丹青子手里接过被撕坏的床单,埋怨道:“人人对师叔崇敬,这种喜欢不就是对大人物的神往么?你说的这都什么。” 他回首对着那张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那张脸,在喘息的间隙,微微提了口气。 “你怎么就不会把话说清楚!”张永望回怼,抱着床单,从房内离开,“我去给师叔换一套床单。” 受着门后那道视线,张永望硬着头皮离了门。 饶是他没心没肺,也不能忘掉刚才在那间屋子里暴涨的杀意。这种感觉就像一把刀悬在了自己头上,却在即将戳碎他头骨的时候,停住了。 忙至深夜,天边月攀上枝头,洒了满地的银光,在烛火之下,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丹青子掌心振翅。 这只萤火虫通身用金属打造,工艺精美,双翅栩栩如生,不凑近跟前,难以发现它与寻常的萤火虫有何差别。 丹青子一放手,萤火虫振翅,在半空中画圈起飞。他抬头看着,任由萤火虫展翅飞舞。 “跟着他,去找沈怀霜。” · “哟,我说钟大小姐。” “怎么来时看你痛痛快快的,怎么走的时候,你就一直沉着脸呢?” 钟煜回崐仑后,还没走两步,邹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邹然凑了过去,道:“大赵给你发了封信,你就愁容满面这个样子。既是出来了,那这朝中的事情,就和你没半点瓜葛。” “再说了,你母亲是那位周皇后,你的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我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嫔,居九嫔之末,平时寡言少语,也就我出息了之后,她才扬眉吐气了一番。你从大赵出来,好好的皇子不做,我难免也想知道,再之后,你会想登临大宝么?” 钟煜瞥了眼对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不登。” 邹然认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不错,难得此事你我达成一致。做皇帝有什么好,早朝晏罢,夜以继日,听说大赵你父皇身子不大好,水患在即,你皇兄治理有误,朝中无人,你是不是明天就要走了。” 话落,周围空气如凝滞,邹然常爱和钟煜拌嘴,口舌之争,却从来没在钟煜如此紧绷。 钟煜目光不变,道:“你想问什么。” “宫闱无密事,大赵皇宫能有什么新鲜的。”邹然尴尬一笑,“那天在崐仑山下,我瞧见你妹妹了,我这绕半天弯子,想问你,你小妹在宫里快活么。” 钟煜心头凝着霜,听邹然谈及钟瑶,思绪都像浆糊在了一起。 约莫一年,出发去永绥前,钟煜正在给崐仑加固山门的石阶,谁想钟瑶求了她父皇,随着京城的运河一路南下,一路不远万里到了崐仑山脚下。 钟瑶来时骑了一匹枣红小马,围着京城时下最兴的红纱,颠得满头珠翠叮当,到了山脚,一眼就看到了乌泱泱人群中的钟煜。 钟煜手上仍落着泥灰,就看到一团红色的云雾遥遥朝他飞奔来。 金步摇甩在地上,珠翠碎了满地,钟瑶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却是在他怀里哭了。 那双手紧紧攀住他肩膀,踮着脚,半点也不肯撒手。 钟煜当时就怔愣在了原地,怕弄脏钟瑶锦衣,不敢反抱回,良久,才入梦初醒似的,召了一个清洁的符咒。 周围人均是眼露羡色,有倾慕钟瑶华贵貌美的,也有羡慕钟煜有人牵挂。 宫闱哪能和寻常人家相比较。 哪能称呼起一声家里。 钟瑶在宫内过得快活么? 从前或许是。 但自温贵妃逝世后,朝中乱成这样,敬帝病重,她夹在皇后和敬帝之间,她哪能真快活。 “你提兰陵做什么?”钟煜骤然收神,低声斥责道,“收了你那点心思,觊觎也不能。” 邹然停下了步伐,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块:“那次兰陵小殿下一路回去,又是谁给她送的。护送是你不假,一路上的追踪的是我,否则你在崐仑能睡得着?” 钟煜长久地没有回话。 邹然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甚在意:“你这是笃定要走了?那你先生呢,他和你一起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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