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不能稳重些……”方书涟扶着腿坐到榻便,看着半蹲着的方康笑着道。 方康撇了撇嘴,掀起衣摆撑着手肘坐在一旁。 “还有心情涮我,看来娘还是疼你的,没下狠手……” 方母严厉,对待精心细养的方书涟更甚,功课类不提,便是一言一行稍有不妥,轻则斥责,重则戒尺。 “哎……”方康扭头看着她,突然出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书涟问。 “你和圣上提的?” “嗯” “是因为程幼?”方康眼底划过一抹狠意。 “与他何干?”方书涟疑惑问。 方康没说话,方书涟熟悉他脾性,见他对程幼一脸厌恶,突然想到梦中之事,肃声告诫“我和他无恩无怨,你也不要去招惹他!” “你忘了,他都死了……”方康的脚踩在榻沿松了松腰身倚着后垫,侧眼漫不经心道。 听到此处方书涟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不说话,方康扭头又问“真不嫁?” “还有假?”方书涟莞然一笑着反问。 “不嫁也好”方康啧了一声笑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把你自己也算进去了?” “嗯,我也不是好东西……” “让爹听见,又要打你……” 帝京的深秋比邺城暖些,此时菊花开的正好,而邺城菊花早已败落。 被关在柴房的程幼,下巴抵在膝盖躲在角落里。 他脑子里一会是上一世捂着胸口奄奄一息的方康,一会是满脸是血的戚晦。 不知道戚晦有没有死,如果真的死了,他怕也要陪葬了,自重生后他总是拼了命地想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也觉得早该死在上一世的河底。 门外拖沓的脚步声传来,程幼掀了掀眼皮没动。 送饭人见他这样,气焰愈发嚣张,“啪”得一声将食盒摔在桌子上,骂道“你倒是会装死,饭来了没看见啊!” 送饭人见程幼不理他,走到他跟前一脚踹在床板上“老子给你说话呢,你是聋了?” 床板晃动,程幼身形不稳歪倒在墙背上,撑着手抬起水泠泠的眸眼,显得越发荏弱可欺。 那人被他寂静孱弱的眼神看得一怔,回过神,脸色铁青。 “黑心肠的东西,吃着主家的食,却做些畜牲不如的事!” “戚小将军现在生死未卜,你倒是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卖可怜……” “在我们将军府卖可怜可是没人搭理的,你若要惹眼该是出了门去春风楼里去……” “呸!” “什么不安于室的……婊子!” 见程幼垂着头不吭声,送饭人骂得更凶,末了骂得口干舌燥,才志得意满地离开。 随着锁声落下,柴房昏暗。 墙缝裂缝透出的一抹浅淡的光,程幼眨了眨眼睛,盯了半晌又寞然地垂下眼帘。 晚间风雨交加,他饿得唇发白,捡起地上的馒头剥了皮,一点一点掰了含在嘴里。 不知道什么味道,只觉得干得难以下咽,吃完入睡时胃部翻滚,又全都吐了出来,肚子里的小人也不安分地踢着脚闹腾。 程幼苦中作乐想,怀的是个比他还金贵挑剔的,一点苦也不肯吃。 下床走到破败的桌案前,倒了水,漱过口,忍着凉喝了口茶才压下恶心。 惊雷从天际劈来,直击地面,白光乍现,角落里的硕鼠无处可避,叽叽喳喳乱窜。 手中的杯子应声从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钧裂声,程幼抖着身子蹲在桌子下,脸埋进双臂。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帝京,御书房温暖如春,李牧首奴仆环绕,坐在书案前,怎么会想到程幼卑如犬畜。 作者有话说: 后面开始走主线了
第60章 齐煜川,你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隐有烛火的光亮,程幼仍蹲着不敢抬头,直到传来一声带着颤腔的哭声“公子……” 织锦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触碰程幼。 程幼抬眼,像是不认识她似的,过了好久才颤着睫毛小声唤。 “织锦……” “是我、是我……”织锦摩挲着他冰凉的双手,哭得说不出话。 程幼如有所感抬头望向门口,门口站着的人面容俊美,身形高大。 程幼怔怔望着他,门口的人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听不见。 他似乎红了眼,程幼伸手想给他擦,却被他抄膝拦腰抱在怀里。 “齐煜川,你醒了?”程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 齐煜川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屋外寒风凌冽,寒风呼啸将齐煜川的墨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将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像情人耳鬓厮磨、像新婚的结发,只是风太大又吹散。 “齐煜川”程幼搂紧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闷声哭着说“我好害怕……” 齐煜川顿住脚步,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回卧寝,齐煜川将他放在床上给他喂汤水,程幼的手攥着他的衣袖低头喝,乖顺得不像样子。 屋里的地笼燃气,暖腾腾的,侍从将蜡烛灭了数盏然后依次退下。 帘子散开,床帐内齐煜川的双手扶在他腰侧,轻声商量。 “把外衣脱好不好?” “……好”程幼顺从地应下,将身子向他贴得更近。 齐煜川护着他的肚子,眼神幽晦,深不见底。 “齐煜川……”程幼觉得害怕,伸手环上他的脖颈,怯生生地唤他名字。 “别怕……”齐煜川宽大的手掌扶着他的背,低头亲了亲他唇轻声说,声音沉闷得有些嘶哑。 “我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乖,别怕” 程幼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无所适从地蜷缩起身子。 “没有……没有伤” 程幼躲闪着不让他看,齐煜川扶着他的腰将人死死摁在怀里动弹不得分毫。 “腿疼不疼?”齐煜川捧着他的脸问,眼里泛着血丝,对上他满是心疼的眼神,程幼不挣扎,安静了下来。 他被齐煜川放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脱掉白色寝衣,露出修长莹白的双腿。 程幼侧脸抱着枕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泪,只是未落,鼻尖一点一点耸动,看得人心疼。 齐煜川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抚在他青紫的膝盖,倏忽间,他颤着纤长的睫毛,眼泪滚落而下。 烛影婆娑,齐煜川的身形映在墙上格外高大宽厚,像一座小山,笼着程幼。 等淡黄色的药膏在手心化成水,齐煜川将手掌覆在他乌紫的膝盖,程幼忍不住瑟缩,蜷起腿想躲,但片刻却又哆嗦着将腿舒放在猩红的牡丹撒花被褥上。 被褥艳俗,更衬得他一双玉白修长的腿靡欲横生,齐煜川低头吻在他脚踝,程幼又害怕地缩回。 “还当自己还是帝京的程君?”齐煜川将药瓶盖上,俯身盯着他的伤口问,语气不明“什么都不怕?” 说罢掀起眼帘看着他露出的一点一点下巴尖。 程幼闭着眼,泪湿眼睫,并不应声。 屋里太安静,灭了蜡烛后,夜更寂静,齐煜川依稀能听见,程幼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声音。 他转过身,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拥进怀里。 程幼脸上的热气铺散在齐煜川的脖颈,似乎还带着泪水的咸涩。 “齐煜川……”程幼攥紧他的衣领唤他。 齐煜川垂下眼,将唇贴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喉结滚动却久久未语,忽然听怀里人又抽泣着轻声说: “把我送回广陵吧” “我想回家了……” 他声音轻轻落在夜色里,轻得像风一吹便散了。 齐煜川揽着他的腰渐渐收紧,片刻却又松开。 “好” “齐煜川……”程幼将额头抵在他肩头,压抑着哭声,肩膀不住地颤抖“我……” “程幼”齐煜川止住他的话,声音暗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成婚吧。” “我想成家了……” 他的话音落下时,眼里满是带着笑意的憧憬,只是程幼看着却觉得悲寂。 长久的安静中,两人都不再说话,被底下两人十指相扣,程幼迷迷糊糊睡了,齐煜川却彻夜难眠。 他早就知道程幼身份,不然也不会放心地将人带在身边。 在涵关,他粗布衣衫坐在床边,光影正好,而他一转身便被眼前人的容貌惊艳。 他柔软温热的指腹点在他手心,而他骤然抽回手。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后来,他知道他是程将军之子,也知道他是李牧首的男宠。 他鄙夷且不屑,鄙夷他身未将门之子却懦弱可欺、不屑他身为男子却雌伏另一个男人。 他把他当个玩意,觉得有意思就逗弄,没意思就扔在一边。 所以他总是喜怒无常,程幼是傻但并不蠢,摸清了他的心思,反倒少了许多拘束。 他越来越鲜活,会气急败坏、会耍小聪明算计、也会因为纯善而心软、会……会因为他受伤着急。 只有他出现,他的眼睛便会停在自己身上。 可能程幼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里有信任、有依赖、还有乍见之欢喜。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清亮澄澈,像没经历过血腥与苦难,很好看,可齐煜川每次想起他却还是在涵关外的初见。 他粗布衣衫坐在窗边,光影正好,而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眼里映着自己,也只有自己…… 他受伤昏迷的时候,很多时候是意识昏沉的,但有些时候还是清醒的。 所以他记得,记得程幼给他擦着手絮絮叨叨地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生气了。 也记得,那天程幼欢欢喜喜地打开窗户让他看天上的烟火和天灯。 烟花和铁花声中,眼前一明一暗,那一刻他很想看他、抱紧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成调,像断了句的词,总在叹息。 齐煜川低头将额头抵着程幼的额头,闭上眼。 次日,天边蒙蒙青白,还在睡梦中的程幼被齐煜川抱着坐起身。 “该起了”齐煜川半蹲着在他面前道。 程幼闭着眼,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头便偏到了一边,齐煜川伸出双手托拖住他的小脸,等他清醒困意。 “该起了”齐煜川重复。 “好”程幼揉了揉眼睛点头,什么也不问,低头便坐在床边穿袜子。 他肚子有些大,行动不便,弯腰穿鞋袜看着就格外憨态笨拙。 “我穿得会慢一点……”程幼怕他急小声道,眼里带着讨好的拘谨。 齐煜川半蹲着与其平视,含笑的眼睛骤然晦沉,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袜子,片刻满是粗粝厚茧的手掌扶着他细白的脚腕慢慢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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