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小矮桌上,脸盆大的铜镜里能映出一张青涩褪去,已然锋芒毕露的英气面庞。 梅淮安随意瞥了铜镜一眼,伸手去拧了帕子快速擦脸,没耽搁时间。 眼下既然得知能直攻西州城,那就要抓紧了。 省得岭南那边回过味儿来再生事端.....外面那人也是担心这个吧? 所以才会眉眼间挂着一片浅淡愁云,似是有什么困苦难言。 他知道贺兰鸦就是这样多思多想还闷葫芦的脾性,无奈之余,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更努力。 努力做好该做的事。 努力学着当一个明智仁德的好君主。 努力成长为面面俱到的人,兴许就能叫外面的人少操些心。 努力..... 在家国平定之后,跟老秃驴一起过上忙碌却安心的日子。 此后余生相知相伴,互为倚仗。 兴许是夺下望梅城的喜悦,让梅淮安的心情如同雨过晴空的春笋,莫名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事。 比如—— 虽然可以亲吻拥抱,但总觉得他跟贺兰鸦之间还缺了些什么。 等擦完脸把布巾丢回水盆里,总算琢磨出头绪来。 他盯着身上这件火红恰似婚服的衣裳看,半晌舔了舔牙尖儿,笑着眯起眼来。 有可能是缺了一场正正经经的告白,能定下一辈子的那种? 嗯,最好能再有张亲笔画押的契约,这才稳妥! “哎,得选个好时候。” ...... 等他换过衣裳从马车里出来,城门口那边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贺兰鸦骑着一匹白马等在前面,等身后穿着一身华丽红衫的人过来。 牵马,踩蹬,坐稳。 梅淮安纵目往前看去,将近十万的将士们已经列阵站好,此刻都在城门附近等着迎他们入城了。 昨夜,梅氏少君脚踩着恶将何阳青的脑袋打马穿城时,曾喊过几句话。 国道崩塌,燕氏恶贼欺上瞒下人人得诛。 梅氏后子乃金昭储君,授天命领天威,又得辽渭恩助,惩奸除恶多行义事。 这还不算完,最令所有人触动的是后三句,铿锵有力的嗓音他们如今还恍若耳闻。 ——凡祸乱天下者,杀! ——凡残害百姓者,杀! ——凡抗我仁义之师军令者,杀! 处于乱世中最底层的兵将和百姓们,总会被这些话里的‘和平年间’所触动。 一旦心中有感,拿刀的手自然就软了。 以至于...... 昨夜,望梅城七万燕兵里约有两万在战中缴械投降,还有约莫一万人丢盔卸甲直接跑了。 这便能提前预想到—— 此番‘望梅之战’的细节传出去,民心会以倾斜之势纷纷倒向金昭储君! 他转头往身边看,贺兰鸦也正在看他。 两人在晨光下对视一眼,眸中带笑,同时牵动了缰绳让战马开始前进。 哪知刚踏出不过几步! 另一头小路上,二妞高举着一张随风飘荡的信纸,单手策马奔来! “殿下,佛君——” “龙城告捷!龙城告捷!” “......” 贺绛拿下龙城了! 漂亮! 不等所有兵将们欢呼,另一边再有小将同样高举信纸奔来—— “报——!” “右阵捷报,北荣城告捷!” “大捷!” “啊!” 这一下,将士们喜悦欢呼的动静瞬间就捅破了天幕! 西州数座城池,尽数到手! 梅淮安转头看贺兰鸦,神采飞扬:“我破城比贺绛早一个时辰呢,我赢了!” “是。”贺兰鸦点头替贺绛认下。 “走,进城。”梅淮安夹了马腹往前去,转头又问,“哎,贺绛他们什么时候来?” 贺兰鸦稍加思索:“....他们要往极乐岛去,怕是要再等些日子。” 极乐岛,存放着梅氏国库的极乐岛。 眼下龙城已经告捷,贺绛他们得尽快围住南溪郡,再由燕凉竹登岛周旋。 希望那岛上的什么郡主是个聪明人,别做无用的抵抗。 毕竟等他们捉住燕老贼就地诛杀,那小郡主一个人守着金山银山又能怎样? 梅淮安唇角高高扬起:“那不等他了,叫他直接到燕老贼的大殿来见,咱们休整片刻直攻西州城!” 他想着,望梅城被夺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燕老贼耳朵里,万一那老贼跑了呢。 但梅淮安不知道的是——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因为贺兰鸦早在数月前,就分批次的往西州城里放了暗兵八千。 他原本只是想让这八千暗兵监视行宫动向,以备不时之需。 但没想到燕王竟然敢把西州城里的驻兵,全都送到望梅城来摆阵仗,简直是自断后路! 这就等于—— 此刻西州城里的护兵,兴许还没他安插进去的暗兵多。 歪打正着。 但凡燕王能在西州城里留出两三万的屯兵,这会儿都有可能逃之夭夭。 怪就怪他怀揣着国库财宝过于自信,一心笃定岭南会来援他,坚信辽渭盟军绝对过不了望梅关。 这就叫不义之财不能取,燕氏成也国库,败也国库。 再加上离西州城最近的北荣城也已经告捷,杨元忠他们这会儿按照佛君吩咐,已经在去包围西州城的路上了。 所以燕长枫插翅难飞,逃无可逃! 不过贺兰鸦并没有在此刻把这些事说出来,不愿扫人兴致。 他看着少年兴奋晶亮的眸子,轻一点头—— “小君听令,即刻跟随殿下直攻西州城。” 哎呀。 梅淮安心念微动,把嗓音压低了些:“好乖呀,贺爱卿?” 少年骑在马上坏笑着喊他,眉眼华彩灿烂,足能胜过夏日烈阳。 贺兰鸦便一眼都舍不得少瞧,眼巴巴的盯着。 “......” 嗯? 如此目不转睛啊。 要不是此刻众目睽睽,梅淮安真想把这人拽怀里狠揉一顿! 但显然这个场合并不合适,他只能小声说—— “待会儿你准备一辆大些的马车,我不骑马了,想在马车里睡一会儿。” “好。”贺兰鸦应他。 宽道上,两人的身影并排骑行在两阵中间。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进城这条路,将士们头顶风和日丽,脚下血迹未干。 他们踏着满地疮痍往前走,总算看见了光亮。 大军威武雄壮的齐声呼号,震彻整个望梅城—— “殿下英勇经战,佛君智谋无双!” “连战大捷,扬我军威!” “扬我军威——!” “......”
第492章 淮安,淮安 眼下身边有将近十万的兵将,自然不能全都带走。 毕竟岭南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起码要留一半兵马驻守在望梅城里。 贺兰鸦跟梅淮安商议过后,决定只带中州兵先行一步。 辽渭兵将拨出三万人马休整一夜,等到明日再动身跟来,其余兵将原地驻守望梅城。 从天水关一路打过来,中州兵们集合之后的列队—— 肉眼可见的少了一片! 临出发的时候,梅淮安站在马车前板上看着他们,一旁陈香正抱着花名册翻阅。 “多少?”梅淮安问他。 陈香顿了顿才回:“两万二千九百八十五人,其中负伤约有七千五百人,按您的命令留在望梅城里休整养伤。” “哦,等于这会儿能带走的只有一万五.....” 梅淮安缓慢点头,语气迟钝。 他记得从天水关领兵出来的时候,中州兵们约有两万七千人。 这么一算,少了将近四千啊。 是四千个陪他从长安宫里杀出来,又从渭北军营里跟出来的弟兄们。 血的代价太大了,叫他难以接受。 陈香闷声说:“尸首都已经妥当收殓了,正午焚烧,骨灰都会一一保存好,还跟之前一样用布包起来.....” “.....带不上全部,每人只取一捧。” 焚烧后的骨灰只取一捧,放进写了名字的布袋里包好。 这些小布袋会让活着的中州弟兄们带在身上,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直到能回家的那天,入土安葬。 “......” 梅淮安朝他摆摆手,一时间心梗的说不出话。 二妞拿了吃的走过来,尽管也难受但还是递出两只酥油饼:“哥,你吃点东西啊,从昨晚到现在都粒米未进呢。” “不吃了,没胃口。”梅淮安摇摇头,“有汤汤水水的东西吗?” “有!加了糖的藕粉糊糊,你尝尝。”二妞赶紧从食盒里端出来。 瓷白的碗里盛着淡粉色藕粉,颜色清透漂亮,顶上还撒着几片桂花碎,清香扑鼻。 梅淮安接了两碗,弯腰钻进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的人正在闭目养神,神态安稳却还轻蹙着眉。 贺兰鸦领人一路奔来望梅城都没仔细休息过,比梅淮安多熬了两天,算起来已经将近四天没休息好,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吃点东西再睡吧。”梅淮安轻声说,盘腿直接在对方腿边坐下来,“藕粉。” 贺兰鸦睁开眼睛看他,伸手接藕粉的时候扫了一眼:“又坐地上。” “啊。”梅淮安愣住,正要说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浅笑勾唇。 贺兰鸦吃了一勺藕粉,抬头看人:“怎么?” 就听腿边的人说—— “不是经常坐地上,我平时挺爱干净的。” “......” 这对话似曾相识。 贺兰鸦思索着回想,很快看着碗里的桂花就想起来了。 那是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提起百年金桂树,少年在他面前失态的红了眼,就像此刻一样坐在膝边嗅他的衣裳。 当时他说:往后不许坐地上,你可任意安坐于他人之位,更无需跪谁。 还记得那时候少年耳廓很快红了一片,小声跟他解释: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坐地上...我挺爱干净的。 ...... 他回过神来,垂眼看人:“可我已经数不清见过你几次席地而坐,似乎没有什么可信度。” “哎,主要是马车里又不脏,你看,这都是刚才重铺的新毯子.....” 梅淮安仰头朝人笑。 提起在山庄里那天,他吃着藕粉又说。 “当时我们在茶室里商量要送出玉玺,那时候形势多艰难啊,根本想不到会有如今的大好.....” 这一路走来,交玉玺,写遗书,去辽东....... 几次三番他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要死在这异世里。 收获和失去总是如影随形,他既然得到了大好形势,就要接受兵将们的亡故。 梅淮安扯了扯唇,语气沉重不少:“.....如今到底是熬过来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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