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付询赶忙打住了自己越发令人忧虑的想象。 他眯起眼睛: “那好,既然你想加快解决的时间,就回答你自己的问题。” “好啊,” 孟易觉挑了挑眉,转过身,面对着好似空无一人的阴影,放大了声音,说道: “诸位,魔尊做这些,无论是引诱你们的子弟入魔,还是让我去将他们斩杀,都不过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娱乐。” 众座哗然。 孟易觉接着说: “她只是想看这样的图景罢了,她只是乐于去看这样的图景,她整个人从根子里就——” “你似乎很了解那位魔尊?” 很突兀地,有个声音打断了她。 那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岁月的味道。 孟易觉回头,便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 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脸上带着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的笑容。 但孟易觉没有错过付询一瞬间瞪大的双眼和一闪而过的僵硬神情。 孟易觉停下了说话,转而与那个老者对视。 对方眼睛眯缝,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老者在看着稚小的后辈一样,但孟易觉偏就是从其中看出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凌厉。 如同一柄入鞘的剑,眼前的老者,隐藏着自己的锋芒。 “你似乎很了解那位魔尊?” 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担心孟易觉耳朵不够好。 “您应该更了解才对。” 孟易觉不甘示弱地顶了一句。 “你——” 付询刚想说些什么,便被那老者给拦住了。 那老者也没有管孟易觉的无礼和付询的焦急,仍旧是笑呵呵地: “我了解的是以前的她,对于现在的她,可没有你了解。” “我也不想了解她。” 孟易觉扭过头去。 这个老者的出现打断了她所有的想法,她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按理来说,若是让别人知道魔尊的身份就是他们思齐宗的雪落尊上,那必然思齐宗会成为众矢之的的,魔族之乱就必须由思齐宗来解决,所以即使是为了自身利益,思齐宗也必然会守住梁旅落的身份。 而孟易觉——刚刚说出了梁旅落的姓名,并非是无心之失。 梁旅落现在在大部分修仙者心中留下的名讳就只有雪落尊上,这也就是说,除了付询一干人等以外,其他审判的旁听者是不知道孟易觉口中的“梁旅落”曾经有个身份是思齐宗的无情道天才——雪落尊上的。 孟易觉提到“梁旅落”这个名字,即为一种威胁。 她在威胁付询,不能将她放弃,否则小心她一个冲动,玉石俱焚。 而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就连付询也忌惮尊敬的老人,却非常随意地直接就对魔尊表现出了熟识的态度,这种行为——孟易觉根本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法去推测。 “抱歉啊,” 见孟易觉沉默着不说话,那老者又突然开口道,而且一开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思齐宗掌权者们最终的道歉话语: “吞海不在身边,你一定很烦恼吧,毕竟,你并不信任你的师尊,对吗?” 就像之前的孟易觉一样,他也在“师尊”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还没等孟易觉有什么反应,付询就脸色一白,着急忙慌就上前要解释道: “剑祖,我……” 可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老者便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付询立刻就将还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里的眼刀,并不是比喻意味上的眼刀,而是切切实实地,“刀”。 只见距离付询脚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上,横亘着一道深深的剑痕。 剑意雄浑之时,手上无剑,胜似有剑。 老者回过头来,又变作了一副慈祥老爷爷的模样: “但是,吞海迎击魔尊,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在养伤,不太方便陪你出庭。” “要不这样吧,等它伤好了,这事儿再说,你也是辛苦了,先在宗内休养几天再说吧?” 他真诚地看着孟易觉,语气中满是商量的意味。 孟易觉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吞海在身边,付询的确不能为她带来哪怕一分毫的安全感。 老者又环顾了周边黑暗的阴影一圈,以一种宣告的口吻说道: “那么,在场各位来客,应该也没有人有反对意见吧?” 全场阴影,鸦雀无声,就连最刻薄的一片阴影,也知道要在这一分钟内闭紧自己的嘴。
第080章 告知 又回到了封雪峰。 孟易觉手靠在树上, 半立着望着眼前雪花落满了屋顶的房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 明明不过才离开了数月有余,可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微微抿了抿唇, 她迈开脚步, 走向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门扉。 喀拉—— 刚一打开门, 三团黑影便冲着孟易觉扑了上来 ,直将孟易觉扑倒在地上。 好在背后是软绵的雪地, 这才没让背部和后脑勺遭受莫须有的罪。 九九趴在她的胸口, 尖尖的狐吻颤抖地埋在她的衣服里。 更为天真单纯的大白和小黑自然不知道孟易觉做什么去了, 一直以为她只是出了个远门, 所以此时没有表现得如同九九一般夸张,但仍旧不停地一边摇着尾巴欢迎她的回来, 一边用舌头舔着她的脸。 “好了好了。” 孟易觉无奈地推开两个巨大而又热乎的狗头,费力地站了起来, 九九还是不愿抬头,她也只能将九九圈在了自己的怀里带着走。 这时季星成从远及近的声音才传到孟易觉的耳朵里: “你们突然做什么……孟易觉?!” 太过震惊, 以至于他的声调都变了形。 之前与孟易觉在战斗中被折断的手如今已经养好, 都能够颤颤巍巍地指着孟易觉的脸了。 孟易觉的嘴角露出了面对傻子时经常会用的包容的笑, 一把推开季星成, 直接进到屋里去。 一直到温暖的室内盘膝坐下以后,她这才将外裳脱下,闲散地坐在自己往日最喜欢坐着的位置上。 “孟、孟易觉, 你回来啦?” 季星成关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然后坐到孟易觉对面, 小心翼翼地问道。 孟易觉闭着眼睛,没有理他, 这是明知故问的意思。 可能是知道自己一时心急问出了不恰当的问题,季星成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又开口道: “战、战况如何?” “季星成。” 孟易觉终于开口了。 她的手臂搭到桌子上,那双眼睛睁开,直直地看向季星成: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不是一直待在封雪峰上没有下去过?” 但凡下去过一会,他都不可能对孟易觉回来的消息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对节节失利的战况一无所知。 季星成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我……我在闭关。” “和步思帷一样?” “和步思帷一样。” “我回来,你就正好出关了?” 季星成又陷入了沉默。 孟易觉叹了口气: “季星成,多出去活动活动有利于你的身心健康。” “不是你让我待在封雪峰上的吗?” “我是让你别去边境,是让你一直待在封雪峰上吗?” 季星成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强词夺理,孟易觉从未有一刻束缚过他的自由,这不是孟易觉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不敢……不敢出门。 他好害怕,一出门,一听见战场上的消息,就会发现,自己的家乡已经不复存在,又或是,支援团无人生还……他很害怕,很害怕听见这样的消息。 他试图将自己封闭起来,同步思帷一样过上闭关的日子,可是那颗心又总是悬挂在半空之中,烦扰得他一刻不得安宁,根本就无法沉心修炼。 无法,他只能日日于封雪峰上徘徊、练剑,希望能借这种方式缓解半分自己内心的焦灼。 他自然知道,孟易觉是出于为自己好的目的才不让自己去边疆的,他自然也知道,如果他想让自己的道心好好的,最好还是要听孟易觉的话,但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想,哪怕是孟易觉回来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问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哪里不舒服,而是……“战况如何”。 沉默,长久的沉默。 季星成心中有想问,却又不敢问出来的东西,孟易觉心中也有想说,却不敢说出来的东西,他们就这样彼此僵持着,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终究,孟易觉是忍不住了。 她可以一时瞒得过季星成,却不可能瞒住季星成一世。 季星成需要知道,自己的家,已经不复存在的这个事实,而孟易觉也有这个责任,去告诉他,唯一能令孟易觉庆幸的事就是: 季星成不用亲眼见到,魔族所过之处,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他的脑海中,也自然不会出现,自己的家人在死前,那痛苦哭喊着的模样是什么样的。 孟易觉想,或许这样,能让他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一点……吧? 所以,孟易觉还是开口了。 只不过她刚刚才说出了一个字: “季……” 季星成就苍白着脸打断了她。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声音颤抖: “我知道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有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中打转,大男孩闭上眼睛,不愿让自己的朋友看到自己这样一面。 孟易觉愣住了。 也是,像季星成这样聪颖的孩子,又怎会看不出她的迟疑与沉默?像季星成这样的孩子,又怎会,不在魔潮入侵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的家族凶多吉少呢? 像季星成这样的孩子,早就什么都猜到了才对,只是内心不愿意承认罢了。 总还抱有着一丝丝幻想,一丝丝幻想,幻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其实自己早已什么都失去了,连残渣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孟易觉有很多想说的,但千言万语最终汇集在心间,就只化作了一句话: “……抱歉。” 她轻轻拍季星成的肩膀。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肩膀宽大而坚硬,但就算是这样的肩膀,也依旧承担不起哪怕一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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