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询每次都这么说。 而事实也每次都是如此。 无论是跟付询对峙,还是和季星成,她的剑,永远都留下了几分余地,却又被对方反过来抓住了破绽,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对一切都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定要修习剑道? 为什么她一定要比旁人还刻苦万倍的修炼? 为什么在比试中,她一定要怀着置他人于死地的想法去出剑? 为什么她一定要为了家族牺牲自己? 为什么……她要挥剑? 挥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向弄不明白这个问题。 只是所有人都叫她挥剑。 步云天说,你要挥剑。 于是她挥剑了,但其实她并不想挥剑,她或许更想去玩耍。 付询说,你要挥剑。 于是她挥剑了,但其实她并不想挥剑,她或许更想做些别的事,不想天天瞄准着别人的弱点,更不想进行什么比试。 然后,孟易觉和她说,你要挥剑。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她仍旧挥剑了。她其实并不想挥剑,她想,如果这件事可以和平解决,谁也不受到伤害,就好了。 那么现在呢?她也要抱着这种想法去挥剑吗?抱着谁也不受到伤害,只有自己受到伤害就可以了的想法? 不。 此时此刻,在今天,是不可能的。 今天她必须要挥剑,不是在谁说了的情况下,而是在她自己的决断下,她要去挥剑,不能担心谁会受伤,不能担心这样不符合谁的心愿,因为一旦她不挥剑,身后鲜活的生命就会被囚禁、黯淡。 所以她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阴影的轨迹,同与她对练时无二,手腕划过决绝的弧线,寒光带起凝结而成的小水珠,冲着她的颈间袭来。 星移斗转,星倾的剑身冰凉,但剑柄却又如此火热,就好像等待这一刻已久一般。 大道至简。 阴影终于停下了脚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那并没有什么修剑天分的首徒。 灵力与剑意交锋,虚幻之物却如同拥有了形体一般燃烧起来,刹那之间,场上一片都是激战所引起的火花迸裂之声。 偏偏师徒二人自巍然不动。 “思帏……” 沉默了许久,付询第一次开了口,但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危楼已成,坚不可破。
第070章 伤 “我不想嫁人。” 步思帷站着, 言语如同炽烈的钢铁一般坚硬地掷到付询的面前。 付询沉默地坐着,半晌过后才说得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你的进步,让我很惊讶。” 早在一年前, 无论是在剑道一途上, 还是在修仙一途上, 步思帷就已经无所多进了。虽然略有失望,但付询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步思帷的天赋摆在那块儿, 到了风雨后期, 被自身的天赋所限制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 付询和步云天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剑道方面更是,付询早就知道, 步思帷并不擅长修剑,所以他们并非对这一变化有多焦虑, 而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变化。 接受,指的是, 步云天决定将比武招亲划上日程, 让步思帷的孩子……来代替步思帷的位置。 其实付询并非不能理解步云天, 他的这个老友, 将家族看得太重了,几乎是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句女儿的幸福就将家族利益置之不理呢? 虽然说到底, 步思帷好歹也是他付询看着长大的孩子,但在这件事情上,步云天的态度, 让付询实在也不好说些什么。 再加之魔族迫近,步云天唯恐这般平静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 是而急匆匆地就要将尚且稚嫩的孩子赶到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位子上去。 如果说步思帷的天赋再好一点,或许付询还能就着思齐宗的利益为她说上几句,也能规劝上步云天一点,但是当下,谁也不知道步思帷这一停,是不是就几十年都进不了了。 时不我待。 这是付询自少年同步云天相识时便知道的,步云天的座右铭,他没办法等着步思帷,为了不浪费一点时间,他只能这样火急火燎地将步思帷从生活中拉出。 步家在走下坡路,这修仙界少有人能看得出,但身为族长的步云天又怎会不明白?他缝缝补补,却还是缝不起这个漏风的大房子中的漏洞,所以他只能希冀于再出一个天才,来延长步家的荣华。 很明显,步思帷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天才”,甚至太过柔软,就连“族长”也无法胜任,所以他只能另觅他法,而付询,也对他的这种想法作了支持。 就算付询想要努力将自己摘出去,但是无疑,在将步思帷的生活拱手送人这件事情上,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所以当大脑冷静下来以后,再面对步思帷时,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 “你很少那么……执着。” 他原本想说“执拗”的,但和步思帷说话,明显不能同和孟易觉一样。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就着这种话题同步思帷谈话。 面前的人实在太乖、太听话,乖到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对方是一个有自我思想的、独立的人。 付询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的苦心,你应当也是知道的。” 步思帷低眸敛眉,没有说话。 见到眼前人这样,付询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得挥了挥手: “你父亲他,伤得很重,去看看他吧。” 但步思帷矗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付询头疼极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步思帷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倔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孟易觉给带坏的,孟易觉虽然不赞同你,但她好歹还会说两句话呢,步思帷她是真一句话也不说,就跟你死撑着。 “思帏,就去看看他吧。” 他不自觉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你父亲他……也是有在反思的。” 步思帷突破的瞬间,步云天自然也是看到了的。 当时他沉浸于对步思帷突破的惊讶之中,根本没去在意步云天的状态,直到场边长老一声惊呼,他和步思帷才一同看向身后,结果发现步云天和孟易觉竟然都昏了过去。 说起来,这倒的确是付询的错。 他被愤怒冲昏了脑子,没有考虑到他们二人的身体状况,就那么一股脑地和弟子们打了起来,挥剑抬手之间所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没把本就灵力濒临枯竭还负伤了的两人给震晕过去那显然不太可能。 既然两人都昏了过去,那要再打也就太不人道了,于是这突然爆发的尖锐矛盾也就只好以这种方式草草结尾。 将两人都送到医师那里去之后,他们才有了机会面对面说说话。 但现在看来,谈话的进度似乎并不顺利。 师徒二人就这样尴尬无比的僵持着,就连周边的空气都好像凝结成冰了。 付询坐在椅子上,眼角余光还可以看见步思帷手腕上灵力束缚器所留下来的痕迹,以及和他对垒时被剑刃所划伤的血口。 万分显眼地横亘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让付询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椅子上突然长了刺一样。 他这个弟子,一直都乖巧无比,要不是步云天太急了,她又怎会被逼成这个样子? 付询暗自腹诽道,但想来想去,最终责任还是有一部分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成亲的事,我会和你父亲讲的,你就,稍微服个软吧,好不好?” 一想到步思帷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挥出剑时那令人陌生的凶狠眼神,他就感到不寒而栗,身居高位多少年了,他已经很少再看到那样的眼神了。 那样的……好像舍出了一切,也要将自己斩于剑下的眼神。 付询无奈扶额,真不知道步思帷这突然的突破到底是好是坏,修为上有所精进的确是好处,但是怕就怕那份道心…… 罢了。 付询赶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他是不该想这些的,万一成真了那可就糟糕了,只是那眼神、那气势……着实叫他有半分害怕就是了…… 步思帷依然直直站着,没半点反应,如果不是那双眸子还闪烁着,他估计要以为对方都已经睡过去了。 付询苦笑不已,知道步思帷这是油盐不进的意思,如果不给她个确切答案,她便一直不会低头。 最终,付询也只能作罢,干脆放弃了同步思帷说这一话题,只是将语气放软,挑着她愿意听的来说: “……为师知道你现在不想听这些,你再考虑考虑,好吗?孟易觉就在隔壁,去看看她,怎么样?就当休息一下,你也已经很累了吧,而且你也受伤了吧?顺便去隔壁让医师帮你包扎一下,如何?” 听见这话,步思帷果不其然地有了反应。 她犹豫了半分,抬起了头。 那双剪水秋眸里没有了付询在剑的倒影上所看见的决绝,现在有的只有浓烈的情感。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付询突然放松了许多,虽然这副模样的步思帷也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一个。 —— 孟易觉的确在里间,并且已经快要烦死了。 季星成,一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趴在她床头就在那儿嗷嗷哭啊。 “都是我的错!呜……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来,如果你不来,就不会受伤!天呐,我都不敢想象,你平常、平常那么怕疼,被油炸一下都要气得拿我泄愤三分钟,你现在胸口被穿了个洞,这可……呜……这可怎么整啊……!” 他用着两个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爪子就想擦眼泪。 虽然他非常硬气地说区区虎口被震裂,凭他无敌的恢复能力,不是一下就好了,但医师还是坚持为他上了药、缠上纱布,这也就导致了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滑稽模样。 孟易觉听着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偏偏伤口结痂了,现在她不能动,一动就疼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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