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祥瑞面上几分满意,声音放柔了几分,“你若听话,以后咱家有的是好处。去,再添些热茶来。” 桑葚应了声是,方起身来,就听苏祥瑞一惊一乍的喊起来。 “哎呀!言秉笔!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赶忙放下茶杯,苏祥瑞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双手作揖。像只主人豢养的听话狗儿,吐着舌头。 门口罩住一团黑,挡住了今儿的阳光,连苏祥瑞的头顶都是一片阴霾。 桑葚没站一会,就又跪下了。 她微微抬头,看见言丙身后跟着六个带刀内侍,面庞白,着曳撒,身材魁梧,瞧着都是练过功夫的。有点不像去了根的阉人。 言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掌印太监“范照玉”的左膀右臂,今儿来浣衣局,定是有事要交代给苏祥瑞。 撩起袍子,言丙在圈椅上坐下,腰部所佩的雁翎刀磕出响声来,慢慢开了口,“送来几个罪女,你们浣衣局得盯仔细了。” 苏祥瑞磕头,“是,奴才晓得怎么伺候。” 手肘落在扶手,言丙哂笑一声,“有一位姓顾的姑娘,是督主特意嘱咐了的。” 苏祥瑞再磕头,“是是是,奴才明白的。” 屁股还没坐热,言丙就起了身来,准备去交代下一份差事。 见主子要走,苏祥瑞又磕一声响头,劈开了声音喊着:“恭送言秉笔!” 桑葚朝言丙离开的方向,学着苏祥瑞说:“恭送言秉笔。” 言丙耳朵动了动,停下步子,目光低了几分,看着桑葚,淡淡道:“你。” “抬起头来。” 桑葚后背发寒,慢慢把头抬起来。 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儿入了眼珠子,再听方才那脆生生的音儿,安排到万岁跟前端茶倒水倒是可行。正好那帮老奴才们巴不得都出宫去,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肚子里的油水刮下来能炒几年的菜。自然是不如这新鲜的可口,瞧着都是舒心个几分的。 “你叫什么名字?” 桑葚不卑不亢,“奴才桑葚。” 言丙捏了捏大拇指的翡翠扳指,“明儿一早去伺候万岁爷。” 万岁爷? 叫她去伺候? 可她还没琢磨透宫里这些礼节呢。万一得罪了万岁爷,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万万不能就这样白费了。 等桑葚再次抬起头时,言丙早没了影,屋内似留了浅浅的梧桐花香。 苏祥瑞搓搓手,都快流哈喇子了,“这可是好差事。若得了万岁青睐,你小子,日后可有的是福!” 桑葚摇摇头,“公公,这怕是难说。” “什么难说不难受了,去了就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这机会,千载难逢。把握得住喽,那就是野鸡变了凤凰,飞到了金窝里头。把握不住,你这脖子上驾的东西,只配喂给狗吃。你年岁尚小,模样又生的好。在主子跟前混个熟面,不是什么难事。”苏祥瑞平日待桑葚谈不上好,但这会子还是叮嘱了几句,他又捏住桑葚下巴,指腹用力,让桑葚把头抬高些。 桑葚吃力的紧,又臊的慌。 再怎么着,她是个女子。 虽然苏祥瑞只是个太监,可到底还是男子。 松了手,苏祥瑞道:“白白净净,腰细条儿顺。” “你转一圈给咱家瞧瞧。”苏祥瑞又靠回椅背,右手端起凉却的茶,轻啜一口,已然忘记茶凉了。 桑葚听话的在原地转了一圈,眼中是生无可恋。 苏祥瑞击掌两下,“不错。” “甚是不错。” 啧啧两声,又道:“你这模样、身段,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不丢咱家的脸。” 桑葚一拜,感激了苏祥瑞的好心,“谢公公赏识,奴才定会好好侍奉万岁爷的。” “孺子可教也。”脑袋晃悠着,苏祥瑞笑了两声,摆摆手,“去,换盏新茶来。” “是。”桑葚颔首,弯低了身子退出去。 一迈过门槛,就听几声喊叫,那是女子因被鞭打而发出的尖利之音。 第3章 小太监升职记(三) “洗干净喽,你们这些人的手,是脏玩意。要是弄脏了诸位皇亲国戚的衣裳,这手,也甭想要了!” 牛皮制成的鞭子打人最痛,一鞭子抽下去,几个姑娘手背满是血痕,疼的哭天喊地,洗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止。 虽说入了春,可这冬气的余冷还未过,一双双纤细白嫩的玉手在冷水里浸泡。不等几月半年,十天半月下来,这冻疮就会生满双手。 来了浣衣局的罪女,哪个不受这遭罪。 桑葚低着头,疾步行着,不敢去看。她亦是无能为力的。 在浣衣局最后一日当差,桑葚落得了个难得的清闲,苏祥瑞叫她一起喝茶,还一同用过了晚膳。 三道菜一盅汤,一壶上好的桂花酿。 这真是她这些天里,吃到过最好的一顿饭菜了。 桑葚权当苏祥瑞饯别她去万岁爷前当差。 苏祥瑞多喝了几杯,醉醉醺醺的说了许多胡话,桑葚忙捂住苏祥瑞的嘴,把人送回了房休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呢? 桑葚关上窗,枕着胳膊睡了。 浣衣局不在皇城内,桑葚一早收拾好包袱等马车来接。 去万岁爷近前伺候,这是桑葚没想过的。她不想做一个伺候别人的太监,要做,要做一个大太监,手握权利的太监。 冷风吹来,一阵瑟索。 桑葚裹紧自己,吸吸通红鼻子。 五更天,城门开。 车马行来,车夫是宫里头的人,拉紧缰绳,招了招手,叫桑葚上车来。 桑葚点头,飞快的上了马车,把包袱放在膝上,抱在怀中。里头是几件贴身衣服、两件干净衣裳。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她的家当属实少得可怜。 宫门已下钥,有太监领了桑葚教过规矩,加上桑葚入宫多年,一些繁琐礼节自是知晓,便就安排桑葚去养心殿当值。 皇帝上了早朝,时下伺候的主儿不在,桑葚才得空反复记着方才那老太监教过的规矩。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皇帝上朝归来。 那双尊贵的靴子从朝前一路过来,皆是跪拜。养心殿的太监宫女们,也不例外,一一跪下,口里称呼着尊敬着,不敢有半分错误。 桑葚同宫女姐姐们一道跪下,说着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姓赵,单名一个邝字。 赵邝去东暖阁的偏殿换下朝服,换上常服,身子轻松了些,在宝座上待了一会,问:“范大人可来了?” 老太监恭声回答:“一早就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赵邝低低“恩”了声,从东暖阁走出,来至正殿。 桑葚忙奉了茶来,躬着腰身,“皇上请用。” 赵邝方要接茶,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茶未接,朝殿外看去。 立在雕花几案上的西洋钟,机械的走着。 宫女们挑了帘子,范照玉走路没声儿,几个内侍走路声音也小。抬了下手,叫内侍们在外头等候,范照玉自个儿进来。他身形修长,戴的是乌纱帽,身着白色蟒袍,曳撒似花瓣,脚穿一双银线勾成的蟒纹皂靴。 赵邝笑着打趣,“来了。走路这样没声,像鬼魂似的。” “万岁爷要臣当鬼,臣能不遵命么?”范照玉说着话,这礼也跟着一道行了。 赵邝指指范照玉,腾出个地儿来,“坐下,陪朕下盘棋。” 范照玉拱手一礼,撩了袍在旁坐下,“遵命。” 桑葚端的久了,又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手有点抽筋,弄的茶盖发出响声来,茶水也溅了几滴,落在万岁爷的袍子上。 赵邝面露不悦,“笨手笨脚。” “请皇上息怒!” 桑葚“扑通”一声就跪了,差点吓破了胆。 果真如网名所说,穿越到古代活不过一天,这规矩实在严格。 赵邝郁闷,方要下令拖出去,就听旁边人说了话,“瞧你是个没长眼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罚你去重新沏两杯茶来。” 桑葚大着胆子抬头,巧了,正巧对上那双眼睛,大太监的眼睛是冷的,眉毛细长而有弯度,面庞苍白,苍白的像久病之人。鼻梁是高挺的,生的唇红齿白的。说话是阴柔的,人是阴冷的。连穿的衣服都是阴森森的。 “谢过万岁,谢过厂公。” 范照玉俯下身,勾了勾桑葚下巴,笑问:“瞧着面生。你是什么时候调过来当差的?” 桑葚回答:“回厂公您的话,今儿一早。” 他轻笑两声,“难怪面生。下去沏茶罢。” “是。” 桑葚弯腰退了出去,惊得出了一背冷汗。 方才真是有惊无险。 多亏这位范大人,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助,谁又晓得她一天当差,就被砍掉脑袋。既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苏祥瑞的教导,更对不起她自个儿。 范照玉捏了几颗棋子,把玩起来,在棋盘上落一颗,眉头便皱一分,“睿王残留的党羽皆除之。不过,睿王府内,还有不多几位冥顽不灵之人。其中便包括睿王。” “梧桐真不甘衰谢啊。十二弟,果真是屡教不改。即使如此,便除之而后快罢。”赵邝从棋盒捻起一颗白子,在黑子旁落下,爽朗笑起来,“这一局,朕赢了。” 范照玉摇摇头,略显失望,“是臣输了。” 桑葚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重新沏好的茶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清香充盈殿内。这一回,桑葚奉茶的双手又稳又准,高低相同,取茶者不会吃力,不会出现要伸长手臂去拿。 赵邝赢了棋,心情颇好,便没有计较一个小太监的失误。 范照玉没什么动作,等茶凉,喝了不多几口。 桑葚便立在一侧,随时等候添茶、敬茶。 皇帝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思仿佛都在这棋盘上。 “贵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柔儿啊,自从去年秋狝为救朕摔下马来,这身子骨一直就不见好。朕有愧于她。”赵邝轻叹一声,一颗好棋偏偏落错了地方,扶了扶额。 这一句输赢已定,范照玉没有落子,将黑子搁回棋盘,招手吩咐桑葚把棋盘撤下去,弯了眼睛,轻笑着说:“前朝武将英雄神武,战无不胜,是万岁爷的脸面。后宫诸位娘娘们花容月貌,婀娜多姿,亦是万岁爷的颜面。脱缰了的野马,可不能任由着她去。万一损了万岁爷的颜面,叫万岁爷您丢了人,岂不是罪过?” 赵邝面色一沉,分外阴郁。 贵妃? 桑葚自打来到这儿,就听过关于不少贵妃的传闻。却从来也没见过。 …… 酉时宫门落钥,桑葚下值,有太监来换晚班。有值班、也有轮值。单单一个太监伺候,那不得暴毙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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