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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雁洛阳边

时间:2024-01-04 10:00:11  状态:完结  作者:兰台卿客

  不知过了多久,裴时霁转过身,从窗户看向对面熙攘的门楼,上面悬着的“渺香阁”的灯笼被风吹起,她凄然一笑,提壶将酒尽饮。

  *

  洛阳好似很久不曾有晴日了,或许是寒气逼人,让人度日如年,其实细细想来,也不过是半月的时间,阴雨断断续续,煎得人叫苦不迭。

  又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冬雨,润湿衣角鞋袜,散乱鬓发也湿哒哒地黏在脸颊,甚是作痒,行人匆匆跑过,回头好奇地望了一眼擦肩而过的路人,惊奇地睁大眼睛,又骂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继续赶路。

  手中的酒壶掉地即碎,裴时霁扬手想再喝,才发现酒已经没了,在身上口袋里乱摸一通,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脚步因醉酒而轻浮,目光也变得迷蒙,如此踉踉跄跄走过一段路,走进一条小巷,四下无人,檐下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

  太过安静,唯有裴时霁紊乱的呼吸声,她抬起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眼睛,迟缓地看着那盏在风雨中飘摇的灯笼。

  忽的一下烛灭,裴时霁几乎在同时脚步轻挪,侧身的瞬间,一道寒芒擦耳而过,那些被刻意捂死的声音终于露出獠牙,无数冷刃出鞘声彻底划破此刻的死寂。

  数道疾如闪电的黑影来回穿梭,寒芒交织,裴时霁纵使酒醉,但多年练武让她几乎凭本能便可成功躲避,一个空隙,她砸折来者一条胳膊,将其手中长刀夺来,大开大合间,一群人厮杀得更加厉害。

  雨越下越大,细雨也如那盏孤零零的灯笼般被狂风吹起,暴戾的大雨雷霆而至。

  啪嗒。

  是鞋底落于泥水发出极其微不足道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被裴时霁敏锐地听到,她得空抬眸,看见在长巷尽头沉沉的黑暗里,一簇烛火幽幽亮起。

  垂垂雨帘,漠漠街巷,寒风湿雨被一伞隔开,淋不湿的锦衣貂裘,脏不了的金踏银履,宫绦穗子扬如细枝,腰带明珠熠熠生辉,绿鬓红颜,已非昔日不染铅华之貌,玉雕金漆,绫罗明媚,赵叶轻于此路尽头,已经是奢华富贵,高高在上。

  洛阳的风雨,吹灭了铮铮傲骨吗?

  一个晃神,手腕被一粒石子击中,酸麻难忍,手中长刀哐啷坠地,双膝一弯,狼狈伏于地上的瞬间,亮锃锃的银刀架于脖侧,压得裴时霁动弹不得。

  “大人,人抓到了!”

  赵叶轻从深巷款步而来,由远及近,裴时霁才看清同她一起的是同样身披氅衣的邱睿。

  两人皆是气度非凡,何其相衬。

  邱睿脸上的恨意与讥讽难掩,问身旁的赵叶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赵叶轻看都不看裴时霁,目光冷冽,口吻严厉:“尚书令裴时霁私德不修、谋害人命,证据确凿,陛下有旨,着立即捉拿归案,羁押内狱!”

75.内狱

  御史台的值房今日送来了炭火,却不是朝廷份例,是邱睿亲自送来的,是和他们邱家合作后的“恩赏”。

  赵叶轻看着燃烧的炭火,手里的象牙杆毛笔拿得有些滑腻不顺手,她愣了一会,还是抽出了自己惯用的那根有裂缝的竹杆小笔,刚刚铺开纸张,门外就传来争吵的声音,大门推开,小厮的手臂还阻拦在祁霏身前。

  赵叶轻暗自叹气,向小厮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她迎着祁霏进门,感觉到她身上寒气颇浓,引她到炭盆边取暖,祁霏却站在屋内一动不动,目光压了过来。

  因何而来彼此都心知肚明,却没料到半分脸面都不愿意维持,赵叶轻也起了几分怒气,索性也不再客气,走到案边那摞文书旁,抽出一本折子,“本月初一,樵夫下山时发现女尸,报案县衙,初查明女尸为渺香阁茵娘子,同月初五,渺香阁有人来寻,称已在京兆府报过失踪,并认领尸体,案子遂转送京兆府,知照大理寺及刑部。”

  赵叶轻将折子往屋中的圆桌上一丢,“渺香阁里无论主客,皆证明裴时霁与茵娘子过从甚密,上月十九开始,直到本月初忽然不再去,而茵娘子也一同失踪。”

  “不可能,上月十九晚上我还见过她,将定帖送过去……”

  赵叶轻高声打断祁霏,“人证物证具在!她自己也承认,是见过你后去的渺香阁。”

  案子的情况祁霏已听祁岩沉说过,可她宁愿相信是有人栽赃陷害,都不相信是裴时霁所为。尚遥的案子才刚刚平息,手法如出一辙,岂能不令人怀疑?

  “你不是不知道,京兆府尹彭帆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刑部董尚书的儿子更是因为小桃的案子判了刑罚,他们全都和裴时霁不对付,让他们去查,裴时霁岂会清白!”

  “小霏!你也记得小桃的案子,小桃死于权贵之手时,你还记得你的心情吗?如今这位茵娘子的命运与小桃何其相似,你怎么能因为凶手是裴时霁就百般找理由为她开脱!”

  见祁霏始终不信,赵叶轻冷冷一笑,“也罢,证据都在这,你可以随意翻看,最后是与不是,陛下自有圣裁。”

  话锋一转,赵叶轻又冷静了些,“我也知道,此事一出,刚送过定帖的祁家处境尴尬,祁岚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在婚事前能早些认清裴时霁的真面目,免得大婚后难以脱身,未尝不是件好事。”

  两人思路相去甚远,此时说话也是鸡同鸭讲,谁也不可能将对方说服,祁霏不想做无谓的争执,道:“我想见她一面。”

  “见她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小霏,你非朝堂之人,何必沾染朝堂之事,到时候连累祁家,你如何面对祁岚和你爹爹?”

  “够了,我要见她一面,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赵叶轻注视祁霏一会,冷笑道:“帮,当然帮,这一次,我一定让你亲眼看看裴时霁到底是什么人!”

  *

  真正的内狱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可尚算舒适的环境依旧没让祁霏有任何心安,她一路提心吊胆跟着护卫走到牢房。

  裴时霁一身干净旧袍端坐,梳洗得当,一豆油灯散发黑烟,却没有扰她好眠,眼下乌青淡淡显露疲惫。在牢外无时无刻不在筹谋规划,身处内狱,反而得闲修养,一向谨慎之人,听得脚步声,也大胆得不用提防来者何人,直到祁霏出声唤她,裴时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时霁似乎毫不意外,微笑着站起身来。

  祁霏一步步走近,希望能从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看到另有隐情、看到并非如此,可裴时霁坦坦荡荡,几近于无所怖畏,祁霏脑中“嗡”的一声,所有预设的话都被打乱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人确实是我杀的,是她想杀我,我回击罢了。”

  祁霏重新燃起希望,“我该如何救你?单凭你的说辞,若无实证,根本无法查验。你的那些仇家,会不会抓住这次机会咬死你?定是会的……”

  什么都没说,祁霏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她,不会责怪自保杀人后为什么不去报官而是抛尸,也没有怀疑她与茵娘子有无其他关系、她去渺香阁又是为什么。看着喋喋不休的人,裴时霁的眼神变得柔软,可眸色里很快又添了凄婉的无奈。

  “祁霏”,裴时霁出声制止她,“茵娘子想杀我是被我逼的,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什么?”祁霏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我很生气。我本想去找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人,可茵娘子却说她虽沦落风尘,但这些年一直在积攒银钱,若真寻不到良人,将来孤身糊涂度日亦是个选择,自不必委身于没有名分的外室虚耗一生……我很生气,当时喝得又有些醉了,见她还手……”

  分明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不堪到了极致,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祁霏早已听懂。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祁霏一掌拍在牢门的铁栅栏上,怒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沉默的裴时霁,祁霏更加怒不可遏,“阿姐已经在准备大婚的衣服了,你知不知道,你让我阿姐成为全洛阳的笑柄,让祁家成为全洛阳的笑话!”

  祁霏恨到极致不想再管这堆烂摊子,转身离去几步忽又回来,死死盯住裴时霁,“你与阿姐的婚事是内廷定的,你一旦入狱,伤的也是内廷的面子,太后定会找个理由让这门婚事作罢……裴时霁,那日的话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瞒着我?”

  裴时霁望着她,“没有。”

  “好,你不说,我说。”祁霏怒极反笑,“元文绍帮过你,军马倒卖还是他的产业,查出来对他百害无利,他为什么要陷害尚遥?悲田坊里那些杀手是罗塔的人吧?悲田坊和罗塔人有勾结,又不是元文绍做的,那会是谁?”

  “无忧居背后的势力来自哪里,你回洛阳后为何不查下去了?”

  “你从屺镇带回的不止一本账簿吧,那叠信呢,你为何不呈报圣人,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懂罗塔文字,那你是如何看懂上面崔相的名字的?”

  提及崔相,裴时霁才终究被撼动,微微避开了目光。

  “是不是没想到我在罗塔时翻到了一本有大周文字的罗塔书,幸好翻到了,要不然,我怎么能想到崔相居然也牵连在案子里,而你包庇了他。”

  祁霏笑得越发嘲讽,“裴时霁,我送你的香囊呢,怎么从来不见你戴过一次?”

  “这叫没有事瞒着我?”祁霏分明笑着,眼泪却滑了下来,“我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你玩弄在手心,如你心意,做一些自以为有价值的事情。像你这般什么事都不显露真心的人,你对我的喜欢,能有几分真?我太傻了,也太自负,以为算作知己,可其实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你。”

  “回到洛阳以后,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对我说些什么,只要你肯说,任何话我都相信。可你呢?是不是对你来说,我只是一颗卒子,根本不配听你的那些筹谋?”眼泪断线而落,祁霏压抑着颤抖的身体。

  “裴时霁,我等累了,以后,我不会再等你了。”

  那些挖地三尺寻你真心的傻话统统不作数了,是我骗你的,我们扯平了。

  小小窗口里最后一线光渐渐移离,直到逼仄的监牢内再无祁霏的任何痕迹,裴时霁才转过身望向那口窗户,一滴泪抑制不住地滑落。

  父母、亲友、所爱,抓不住的当时寻常,抵不过的世事流水,一场大梦,世人眼里万事圆满的少年将军,其实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什么。

  裴时霁望着窗外方正的自由天地,怔怔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76.证据

  自内狱回家,祁霏病了一场,整日昏沉于床上,昼夜不分,偶尔醒来,便见到祁岚和忍冬的身影,祁岩沉似乎来过,不记得是否说了什么。

  等到清醒可行走时,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十多日,祁霏听祁岚说无关紧要的闲话,从祁岩沉回家时的脸色推测朝堂的变动,从下人那里听到裴时霁一案已定谋害人命,判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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