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霏!” “小姐!” 祁岚惊慌失措地赶来扶住祁霏,手在祁霏剧烈抖动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擦去了祁霏嘴角的血渍。 “忍冬,把药拿来。” “是。” 忍冬把药吹了吹,小心递到祁岚手里,心疼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祁霏。 祁岚把祁霏扶靠在自己身上,用小勺子舀出黑乎乎的汤汁,吹温后,一口一口喂了过去。 “你伤得太重,许是要过几日才能说话。” 药汁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涩得祁霏浑身发麻,为了分散注意力,祁霏抬起被子下的手,疼痛立刻顺着手臂爬满了全身。 手掌到小臂,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腿被绑了块长木板,后背也裹得厚厚的,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别乱动。”察觉到祁霏的小动作,祁岚温声道。 祁霏只好乖乖地躺好。 喂完药,用清水漱口后,祁岚给祁霏喂了些米粥,看她精神了点,才将当时的事情细细道来。 “我和忍冬一路跑到驿站,本想找郡守曹大人去救你们,他们却忽然来了,还用马车带来你和爹爹。” 祁霏嘴唇翕动,疑问的话堆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祁岚不知发生了什么,继续道:“曹大人说他们监视那群山匪多日,今日恰巧收网,不料遇到我们。他还说,山匪已被剿灭。” 祁岚语气有些犹疑,两姐妹对视间,祁霏便懂了祁岚的意思。 太巧合了,便是祁岚自己,都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但一时间,她们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祁霏伸出食指在祁岚手心写:爹爹呢? “你放心,爹爹没有伤着,他现在正在和曹大人商量后续的事情。” 祁岚握住祁霏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祁岚固然知道祁霏的本领,但两人甚至老宅的下人们,都默契地选择不告诉祁岩沉,省得祁岩沉又发脾气。 当时祁岩沉晕了过去,不知道后来的事情,以为祁霏是逃跑过程中受的伤,祁岚便没反驳。 祁霏点点头,指尖指了指床,祁岚和忍冬立马扶着她重新躺下。 见祁霏闭上眼睛,祁岚以为她累了,帮她掖掖被子,和忍冬悄声退到旁边。 祁霏并无困意,只是她要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快速把当时的场景仔细地回忆一遍。 异国打扮的怪人,明显训练过的队伍,预备好的马车,这些怎会是一个穷乡僻壤的郡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的? 有这本事,何至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郡守这么多年? 落雁寺、茶棚、大殿…… 当那张宝蓝色长毯闯入脑海时,祁霏忽然停下了思绪。 那是和落雁寺瞧见的背影一模一样的颜色,连穿衣方式都如出一辙,从头到脚,不泄露一丝一毫。 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打扮。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祁霏的思考。 祁霏睁开眼睛,薄唇抿出没有温度的表情,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峻,双眸冷冽,如寒潭死水,但这一切犹如掠影,转瞬即逝后,她又恢复了灵动开朗的模样。 祁岚站在门那,视线虽然被遮住,但是听声音,是祁岩沉来了。 两人低声交谈了会,祁岚垂首恭敬送别,待祁岩沉走远,祁岚关上门,温柔的脸上多了几分局促。 这样的神情落在祁霏的玲珑心思里,瞬间便消解出祁岩沉的意思。太好猜了,官员赴任乃是公事,限期明确,以祁岩沉的性格,他绝不会为了祁霏的伤情而耽搁如此重要的行程。 忍冬愤愤不平,又不能说什么,憋着气站在一边。 祁岚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坐在床边,小声道:“等到了洛阳,我做你最爱吃的烙饼。” 祁岚委曲求全惯了,向来不会与人争辩什么,更何况那人还是爹爹祁岩沉。 不过祁霏也明白,祁岚为了自己,肯定已经据理力争过了,只不过对于祁岩沉来说,晚辈说的话,跟狗吠差不多。 祁霏的心沉下去,脸上却扬起大大的笑容,向祁岚一点头,让阿姐放心。 “那你休息吧。”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断掉的思绪却没那么容易连上,心情翻涌,似乎要冲破祁霏死死压抑这么多年的阀口。 烦躁地闭上眼睛,祁霏拖着僵硬的身体翻了个身。 算了,爱谁死谁死,阿姐没危险就行。 4.洛阳城 在祁霏休养的这段时间,祁岚帮着祁岩沉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完毕,托人把护卫的尸体送回端林,祁岩沉给每户送了不小的一笔钱。 孙勇是祁家的下人,待了多年,无亲无故,祁岩沉给老宅的人修书一封,吩咐厚葬。 等到祁霏能够下床,十日已过。祁岚和忍冬一左一右,把她搀上马车。祁岚在车里垫了厚厚的毛毯,又置了一鼎小炉,生怕祁霏着凉不舒服。 她们原本是腊月初六出发,这一停留,剩下的时间便紧张起来,祁岩沉下令轮流休息,日夜兼程,终于在腊月二十九这天赶到了洛阳。 她们从主城门进入,老远便被熙攘的人群堵在城门口。 祁霏按捺不住从帘角偷看,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无数人头攒动。 正值年关,洛阳放开贸易限令,周边大小县郡,甚至西、北异国,纷纷赶来参加这场不可多得的交易盛会。 人声鼎沸,吆喝声、交谈声,甚至鸡飞狗跳,后面响起粗粝的叫骂追赶声,白脸黑胡的文吏盘查文牒时也顾不及斯文体面,扯起嗓子大喊,如此对面才能听清。 马车走走停停,眼看实在挤不动,祁岩沉干脆下马步行,先行一步去了司农寺报道。 祁霏走不了这么远,便由忍冬牵着马,几人慢悠悠地往宅子赶。 祁霏坐在马上,视野更加开阔,这座陌生的城市彻底展现在她的眼前。 道路两旁的店铺紧紧挨着,各式各样的小摊上的货物琳琅满目,几丈长的竿子上悬起幌子,彼此间你争我抢,不甘落后,上面的字一幅赛一幅的潇洒俊逸。 酒旗整整齐齐地垂挂下来,尖尖的布尾擦着行人圆圆的脑袋飘着。 穿着统一深色圆领袍、带着幞头的衙役,腰挎长刀,强行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商贩,嘶哑地喊着所有脏污地砖必须即刻清理。 刚出炉的烤饼冒着热气被装进袋子送到客人手里,矮凳上的老人留着一把大胡子,单是揪开馍馍就揪了快半柱香,对面的蓝眼睛波斯人喝了口冒着白气的羊肉汤,被烫得龇牙咧嘴放下了碗。 高大的望楼之上,飞旗鼓扬。 这里的人群犹如破冰时滞涩的水流,虽然缓慢,但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这座宏伟的城池,凝出坚硬的骨架,撑展开鲜活而充满力量的身躯。 祁霏被路边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想撒娇求求祁岚逛一逛,结果一抬手,被裹成板板的胳膊根本伸不出,祁霏一双大眼睛顿时汪出了水花。 只能看不能摸,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等我伤好了,我一定要吃遍洛阳城!” 祁岚哭笑不得地看着祁霏,把她的手塞回去,让忍冬等一下,自己去买了一袋小笼包子和一个小挂件。 祁霏欢天喜地地接过东西,嘴边漾出一个乖顺的笑容,“谢谢阿姐!” 祁霏端详起阿姐买的这个小玩意:一个大雁形状的小陶器,上面涂了色彩,很是逼真可爱,雁翅舒展,好像正在凌空飞翔。 祁霏越瞧越喜欢,开心地把它握在手心。接下来的一路,祁霏的目光流连过每一个角落,眼珠都快转酸了。 祁岩沉调入洛阳司农寺,任职太仓令,小小的七品官,自然是买不起洛阳黄金般的地皮。虽然上意具体如何祁霏还没琢磨透,但祁家能租到善德街中段两进的宅子,祁霏不会傻乎乎相信这是祁岩沉的本事。 善德街虽然离皇城很远,但却靠近洛阳第二大的东市,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四通八达,地价自然不菲。 祁岩沉租到房子之后,后续的事情便交给了管家打理,具体银钱几何祁霏倒不清楚,只是听祁岚说,似乎没有花很多钱。 宅子的主人是一位富商,常年在外,房子没怎么住过,才买了不到一年,梁木家具什么的,都还很新。 祁霏被祁岚列为不能动弹的病人,让祁霏坐在椅子里不许动,自己和忍冬一块收拾起来。 老宅的人只带来了位多年的老管家钱叔,年近五十,跟在祁岩沉身边几十年,和祁岩沉一样不爱笑,不过要是和他交流,便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对祁岚祁霏也是极好。 搬家事务繁杂,祁家在洛阳无亲无故,初到此地,各方面都不熟悉。钱叔老道,他找来附近名声最大的掮客,一手包定了生活用具,伺候的下人不能那么匆忙定下,钱叔便临时雇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工。 祁霏看着大家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心里直痒痒,她刚想起身,就被祁岚给摁回椅子里。 最后,她坐在后院池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红鲤游动。 后院也没多大,池子也小,通过细细的一条水道连了城中河流,是片活水,白石垒边,池水清澈。 祁霏坐累了便被祁岚要求去休息,待到她第二天一觉睡醒时,府内已经修整完毕。 钱叔带着人在焕然一新的府里张灯挂彩,角角落落都添上了喜庆的大红色,祁霏这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是除夕。 “阿姐,咱们今天过年啦!” 祁霏跑到后厨,凑到正在摘菜的祁岚身边,难掩雀跃的笑容。 府里还没来得及雇厨子,钱叔本想到酒楼定菜,祁岚却说家里人不多,还是她烧菜,年味重些。 祁岚削葱似的的手指泡在温水里,指腹都泡得发白,祁霏心疼地把剩下那捆白菜拖到自己面前。 “哎,小霏,你干什么?” 祁霏甩了甩胳膊,嘟囔着撒娇:“阿姐你看,我这都好差不多了,手脚麻利得很,闷了这么多天好无聊啊,你就让我帮帮你吧,这又不是什么累人的活,好不好嘛——阿姐——” 祁岚拿祁霏毫无办法,嗔她一眼,嘱咐道:“那小心点,累了就歇下。” “好嘞!” 祁霏在胳膊可移动的小小范围内,快速地拆开白菜的捆绳,把叶片一一拨开,再泡入水里。 “大小姐、小姐。” 忍冬小跑过来,面色犹疑,手里握着什么。 “怎么了?”祁岚问道。 祁霏抬起头,看见红色烫金的封壳,对忍冬说:“谁的拜帖?拿给我们干什么,有客人的话,去找爹爹啊。” 忍冬原地踯躅,“不是的,是找两位姑娘的。” 祁岚疑惑地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也愣在原地。 祁霏等不及了,把拜帖从阿姐手里抽出来,劲瘦气派的字体整齐地出现在红纸之上,落款是格外扎眼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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