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叶轻自三日前会试开榜后便捎信到了祁府,祁霏这才知道,她立春后没多久便到了洛阳,为了避免应酬、专心研学,赵叶轻便借住在叔父家中,闭门不出,来这的消息没和任何人说。 殿试即将开始,时间紧迫,赵叶轻道,殿试结束后再来拜访。 祁岩沉对女子为官一事向来态度中立,既不追捧,也不贬低,只是赵叶轻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举止规范,聪颖过人,祁岩沉作为她半个启蒙先生,见她能有如此成就,甚是欣慰。 祁霏掠一眼这样和善的祁岩沉,又把眼神移开。 这样的表情,祁岩沉只有对着旁人时才会流露出来,好似整个天底下,谁都可以,唯独他的亲生女儿入不得他的眼。 祁霏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没吭声,祁岚在旁随意接了一句,“赵姐姐苦学多年,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祁岩沉点点头。 “吁——”车夫吁马的声音响起在外面,车厢晃了一下,马车停了。 马车靠在两扇巨大的朱门前,祁岩沉撩开帘子,一位年纪很小的内官小碎步走过来,规规矩矩地对着车厢弯腰行礼。 “祁大人,茶点都备下了,您这边请。” 祁岩沉看一眼祁岚、祁霏,吩咐一句“你们多加注意”,便下了车。 按照宫制,外臣非诏不得入后宫。所谓祁家只不过是个幌子,此行太后真正要见的,只有祁岚一人。 重新垂下的帘子阻断了外面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车厢因为祁岩沉的离去顿时松快许多,祁霏呼口气,坐到了祁岩沉的位置上。 但沉默的气氛并未随祁岩沉的离开而改变。 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响起,车厢重新颠簸起来,祁霏的思绪被颠得断断续续,看着一脸平静的祁岚,她胸口堵得越发厉害。 这便要定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便如此,被一个人,被寥寥几句话,定了下来,她甚至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得。 瞧着这样蔫吧的祁霏,祁岚没说什么,只是从包裹里捋出一件薄披风,搁到她怀里,仔细叮嘱道:“今日风大,待会你在门外候着,记得披上,不许着凉。” 祁霏揪着衣口,闷闷地说:“知道了。” 祁岚叹口气,她怎会不知道祁霏是为自己抱不平而不开心?只是她们的力量何其渺小,就像这架马车,在巍峨的宫殿面前,也不过蚍蜉一般,又如何能撼树? 只愿祁霏尽快放下才好。 马车摇摇晃晃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抵达了太后居住的宜兴宫。祁霏搀着祁岚刚下马车,一位面善的老嬷嬷便领着一群宫女迎了上来。 “见过两位姑娘。” 祁岚、祁霏矮身作福,祁岚柔声问道:“敢问姑姑怎么称呼?” 老嬷嬷笑得慈蔼,“姑娘客气,老身姓宋,大家都唤我宋姑姑。这外面风凉,姑娘还是进去说话吧。” “有劳姑姑了。” 祁岚被人群拥去正殿,回头对着祁霏笑了笑,让她别担心。 祁霏被孤零零的剩下,站在后面眼巴巴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一个小宫女凑了上来,小声说,“姑娘,您这边请。” 祁霏低头看一眼小宫女的头顶,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这些人像拿刀刻出来的木头傀儡,一举一动都被束缚在条条框框内,笑也假,不笑更假,没有一丝的活泛气,看了尽添堵。 祁霏又不能发作,她甩甩袖子,由着小宫女把自己领到偏殿。 “等等。”祁霏唤住了继续把自己往屋里引的女孩,手指了指院内的石桌石凳,“我在这坐会行吗?有些闷。” 小宫女从台阶上退下来,算是默认了。 见小宫女仍跟木头似的竖在那,祁霏按着性子道:“那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小宫女顺从地垂首:“是。” 宜兴宫极大,祁霏休息的偏殿离主殿有很长一段距离,周围静悄悄的,偶尔路过几个宫女,再没旁的动静,一看这里就是不常有人住的地方。 幽径凉台,静谧而广阔的环境,倒消减了祁霏心中的几分戾气, 院子里植了一片竹林,周围抱着一片花圃,不少的花枝上已经打出了花苞,清风吹拂,竹影婆娑,空中有淡淡的花香。 桌子上的茶都是新沏的,上等的嫩芽泡出澄澈的茶汤,祁霏没精打采地喝了口,也没品出什么滋味。 不知道坐了多久,壶里的茶已经见底,祁霏双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开始打瞌睡。 “喵——” 祁霏陡然惊醒,左右看看,却没看到什么。 “喵——喵——” 这下,祁霏彻底听清楚了。 声音很是清晰,离得不远,听方位是在花丛里。祁霏起身往那边走了几步,瞧见一个灰扑扑的大团子陷在一窝草里,被它压弯的花枝歪歪扭扭地斜着,在那将折未折地晃悠。 胖嘟嘟的大团子睁着一双蓝色的瞳孔瞪着祁霏,又“喵”了一声。 这太后宫里还养猫了? 祁霏走近几步,见大团子没有躲避的意头,伸手把它捞了起来。 抱在怀里,祁霏才看清楚这只大猫根本不是灰色,而是白色的长毛上沾了几层的灰,它活生生把自个滚成了泥球。 祁霏把胳膊伸直,想让它离自己远点,可这猫跟看懂祁霏嫌弃的小眼神似的,立马歪着脑袋,拼命往祁霏怀里蛄蛹。 啊啊啊啊! 祁霏在心里疯狂呐喊。 “大白!” 青稚的嗓音远远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奔了过来。 少女绯红色的大衫罩身,长发未系,柔软地披散着,黑色的瞳仁跟两颗黑葡萄似的,清澈无辜,两颊肉嘟嘟的,身体却是削瘦,肩膀端得很直,腰系金带,脚蹬长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熏香。 祁霏登时闻出那是沉息香的味道。 沉息香产自西域,其用料稀有、珍贵无比,产量有限,一直作为贡品,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使用。 更何况,能在太后宫中奔跑的,地位自然不是一般的高。 圣人只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皆已年逾四十,于宫外另置府邸居住,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子女,都属外臣之列,没有召见是不能来的。 太后特意以召见祁家的名义来见一见祁岚,就是不想太多人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今天再召见旁的外臣。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名字猛地跳到脑海里,祁霏立刻抱着猫跪了下去。 “草民祁霏,见过公主殿下。” 圣人三十八岁才得了一个女儿,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血脉:将将七岁的永昌公主。 祁霏弱不禁风似的跪着,怀里的猫安静地缩着。 祁霏低着头,等了一会,头顶才传来永昌公主的笑声。 “先起来吧。” “是。” “它倒是和你亲近。”永昌公主从祁霏手里接过猫,拨开滑落在身前的长发。胖团子在她的怀里蹭来蹭去,把灰泥全蹭到了公主胸口的布料上,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 “多谢你了。这只懒猫,我本想撵它多跑两步练练身子,它竟躲了起来,这叫我好找。” “喵——”猫好似听懂了公主的埋怨,不乐意的抗议了几声。 如果不是猜到公主的身份,祁霏会以为面前和自己说话的这位小女孩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永昌虽然气度非凡,但却没什么架子,说话时睫毛扑闪,天真无邪的眼睛惹人喜爱。 此刻,那双看似懵懂的眼睛在祁霏身上一转,落到远方的主殿之上,永昌公主笑得天真烂漫,“你便是祁岚的妹妹?” “是,草民唤作祁霏。” 祁霏一直低着头,便没瞧见永昌公主眼里划过的促狭。 “哎呦,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饱含精气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祁霏立马懂规矩地往旁边站,让开了路。 一位陌生的嬷嬷从远处疾步走来,她往永昌公主身后瞧了一眼,大惊失色道:“殿下怎么一个人来了?没人跟着吗?这帮奴才是不是躲哪偷懒去了!” “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她们跑的太慢了,尽拖我后腿。”永昌公主一脸理直气壮。 “那怎么能行……” “于姑姑!”眼看嬷嬷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永昌强插一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试图把“祸水”旁引,“姑姑是来找祁姑娘的吗?” 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祁霏:“……” 于姑姑忙碌的眼珠子这才逮到空隙转到祁霏身上,一拍脑袋,“您瞧我这记性。” 于姑姑脸上凝了笑意,朝祁霏一弯腰:“姑娘,太后请您过去一块用饭呢。” “啊?” 祁霏脱口而出,又即刻反应过来,连忙稳住自己得体的仪态,不想让人觉得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她温顺地低头,四肢跟新长的似的,努力摆出大家闺秀的姿态,“是,有劳姑姑带路。” 永昌后退一步,笑盈盈地看着热闹,“于姑姑你带祁姑娘走吧,我这便也回了。” “那我去派点人跟着您。” “不必了,以她们几个的速度,估计现在也到殿外了。”永昌眼睛清亮,“果然,平日里训练她们跑步是对的。” 于姑姑:“……” 祁霏:“……” 不愧是公主,宫内不得随意奔跑的规矩说改就改。 好似又苍老几岁的于姑姑带着祁霏退下,永昌抱着猫看着她们走远,没转身,也没看身后是否有东西,直接大步往后退。 “听说这样走路,消食效果更好。” “殿下是听谁说的。”一道平静的声音从墙后传出。 “听江姐姐说的。” “……” 裴时霁身着圆领紫袍,戴着幞头,腰系金袋,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 永昌公主最后一步,正好停在裴时霁面前,她转过身,昂着头清甜地喊了一声:“师傅好。” 她怀里的猫见到裴时霁,用力扑腾起来,后腿蹬着永昌的胳膊,想跳到裴时霁怀里。 永昌无情地把猫头摁了回去。 “喵!” “见过父皇了吗?”永昌满意地把裴时霁从头看到脚,语气兴奋:“果然人靠衣裳,这套官服穿在你身上,顿时比在那些糟老头子身上顺眼多了。而且师傅你这样打扮,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你便是把罗塔十部打得屁滚尿流的裴大将军。” 裴时霁面带薄笑,声音温和:“多谢殿下夸赞,臣把殿下送回宫后,便去面见陛下。” 看着永远这般儒雅的裴时霁,永昌公主抿了抿唇,似乎在憋住笑意,眨眼间,本就琥珀似的眼睛里泛起薄薄水光,整个人瞧来柔弱又纯善。 “祁姐姐都来了,你不去见见再走吗?”不等裴时霁反应,永昌又恍然大悟般道:“哦对,刚才在院里你便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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