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吕峰会去村子游街窜巷,哪户人家打麻将或者玩扑克牌,他就在哪。家里就会剩下她和妈妈两个人。而每到路村举办歌舞的这天,母女俩会先到奶奶家吃晚饭,晚饭是饺子,可能是三十那晚包的,也可能是初四这天新包的。反正不管那天包的,韵春都不爱吃。她不爱吃饺子。什么馅的都不爱吃。 但每次妈妈都会笑着劝她多吃几个,还说饺子里包着硬币,只要吃到了新的一年就会发财。只有这样,韵春每次才会勉为其难吃几口饺子,但最多也就吃五个。 吃过饭,妈妈洗了碗筷后,就会拉着她的手,踏着月色往路村中。 小时候的月亮和现在的月亮是不同的。 小时候哪怕只是半轮月亮,月光都会散漫地面,照亮乡间小路。一切都是亮堂堂的,就连路边的积雪在月光下都亮晶晶的。暗沉的天空星辰点点,风吹过,却因为脖间缠着妈妈的织的围巾,暖呼呼的感觉不到冷,她牵着妈妈的手奔奔跳跳,就好似在去往广寒宫的路上。 而她所说的那天,是路青雪他们一家搬去城里的前,在村子过的最后一个年。 妈妈拉着她从村子走去路村,路上听妈妈讲着神话故事或者听妈妈唱歌。 近三十分钟的路程,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远。 路青雪早早在村口等着她和妈妈。 看到路青雪的时候,韵春拉着妈妈的手,直奔向她。用另一只手牵住路青雪,嘴上喊着:“青雪姐~” 路青雪弯腰,捏了捏她被风吹得向红苹果的脸蛋儿,柔声说:“之前不是说要喊我路姐姐?” 韵春小时候比较叛逆,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不想做,又有可能是故意不顺着路青雪的意思,想逗路青雪,她又喊了一遍:“青雪姐。” 路青雪笑着应了声,没再要求她喊路姐姐,而是牵起她的手,对韵月琴说:“韵阿姨,晚会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不如先去我家坐坐?” 韵月琴笑着说好。 只是在前往路青雪家的途中,韵月琴碰到了一个故人,她们站在闲聊。可能是怕两个小孩在冷天中等待被冻着,韵月琴就让路青雪带韵春先回家。 路青雪点头,韵春也没闹什么脾气,因为路青雪给了她一块黄色盒子的绿豆饼。没吃饱饭的她正研究着零食,想快点吃掉它填饱肚子。在离开了韵月琴没几步,韵春就拆开了。盒子很小,长方体的,打开后里面还有一个小的塑料袋,里面的锡纸包着六小块绿豆糕。 她站在一个路灯下,摊开手,冲路青雪说:“我们平分,你三块,我三块。” 路青雪俯身,只拿了一块放在嘴中,弯眸笑道:“姐姐吃过了,但因为是小韵给的,所以姐姐会吃一块。剩下的两块,姐姐再还给小韵好不好?” 她又捏了捏韵春的脸,感受到小家伙脸冰冰凉,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到韵春嘴边,说:“不过小韵先吃一小块好不?风吹着吃东西容易肚子疼,我们趁着风不注意偷偷一吃块,剩下的回家再吃。” 趁着风不注意这句话,在韵春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因为那天,她张嘴吃下了路青雪喂的绿豆糕。含在嘴里的那刻,就好像赢了风。 那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后来就是,剩下的四块绿豆糕被路青雪收了起来,她的手又重新被路青雪牵起。 她们走在光少影多的小巷,巷子里每户人家都挂着红灯笼,地面交错着红色光影,地上还有鞭炮炸开的碎屑,也是红的,导致她们两人的影子都变成了红色。在远处的烟花下,影子手拉着手向家走。 那时她不知道路青雪要搬走,那天晚上她很高兴,就连看晚会被韵月琴抱着的时候,都牵着路青雪的手,没有戴手套的手,一直暖烘烘的。 那年的春节对韵春来说,是香香糯糯、入口即化、又绵又甜的绿豆饼味。 就算过去了多年,路青雪搬走了多年,她们断了联系多年,绿豆饼的那股味道,会在春节的那几天,时不时流转在齿间。 她还会买来一盒同款承载记忆的绿豆饼,在风中,趁着风不注意塞一块进嘴里。 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她总会吃到风。 她只赢过风一次。在路青雪面前。 绿豆饼仅限于味道,见不到的那个人,也仅存于脑海。 后来的歌舞晚会都没有那年的好看。 久而久之,韵春也不会再去看。 随着时间流逝,她没再想过赢过风,也没再买过绿豆饼,更没再想过被牵着的发热的手。 再后来,她甚至都没再过过春节。 因为两只手,都没有人牵了。 夏天的暖风吹拂过面。 韵春舒服地眯了眯眼。 小巷还是记忆中的小巷,人却不再是记忆中的人。 她长大了。 可巷子没变什么样。 跟着记忆,韵春拐了三个街道,很快便来到了一扇红铁门前。显诸府 与路过的人家不同的是,路家的铁门两旁贴着的是绿色对联。 家里亲人过世,要贴除红色以外的春联,一般是白黄绿紫蓝中的颜色,时间两年到三年不等。 而今年, 是路青雪过世的第二年。 那淡淡的已经褪成白绿的春联,与记忆中的红产生了强烈对比。
第16章 门开了半扇。 韵春从中迈过,进了院子。 第一眼是震撼。 小院塞满了整个夏天。 院子里种了各类品种的花,此刻争相开放着,姹紫嫣红。 韵春脚步顿了一下后,在赏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走进了院中。望着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与蜜蜂,鼻间是沁了蜜的花香。 赏心悦目到韵春的心跟着一起有了夏的颜色。 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下离她最近的花骨朵,花朵颤栗了起来。 她想能种出这么多娇艳欲滴的花,一定很热爱生活。那是不是说明路阿姨和路叔叔…从路青雪去世的事上走出了一些呢? 在花朵哆嗦着抖落下了一片花瓣时,韵春抬脚,走到了正房的门前。 从玻璃向内望,韵春看见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身影。对方正坐在米色的沙发上低头编制着什么,茂盛的头发编了一个麻花辫侧在肩头,脸的侧边垂下了一缕发,渺渺中坠着柔。 韵春眸不自觉弯了弯,她屈指敲了下玻璃,在对方疑惑抬头时推开门,笑着喊对方:“路阿姨。” 望着低头走进来的人,路婉怡愣住了。她放下手中的竹编,缓缓站起身,望着来人出挑的身形与姣姣的样貌,不敢置信地低声喊:“小韵?” 韵春:“是我啊路阿姨,不认识我了吗?” 韵春走到路婉怡面前,将手里的果篮放到茶几。 看着愣神的女人,韵春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安慰。 那年她着急去看歌舞晚会跑着摔了一跤,就是路青雪把她抱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后给她一个拥抱,说:“抱一下就好了,什么疼都会消失。” 韵春想不管发生了什么,面对失去女儿的路婉怡,她先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而被抱着的路婉怡心灵发颤,面上拥挤出了愧疚与难堪。 一个短暂的拥抱,结束后韵春向后退了半步,望着路婉怡说:“路阿姨,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样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认清面前的人真的是韵春,听到这句话,路婉怡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泪水在瞬间流下,张口:“小韵…对不起…” 韵春微张的唇抿起,心脏某处像是被捶了一下,嗓口哽着酸涩。 她没料到路婉怡第一句话是跟她道歉,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一句抱歉让她所有的不理解都赌在了胸口。 路婉怡的语气认真,不是在用悲惨和软弱威胁韵春,而是真的在诚恳道歉。 同时韵春确认,路阿姨还是那个路阿姨,没有变。 也就是说她所担忧的‘不好说话’之类的事,不会发生。 韵春艰难地扯了抹笑,轻声说:“路阿姨,是我对不起,青雪姐去世了我都不知道,都没回来看过你们。” 路婉怡抬起胳膊,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手颤抖着抚上韵春的侧脸,热泪流在嘴边,温柔笑道:“你没什么对不起的,是阿姨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她的手慢慢从韵春脸旁放下,拉起韵春的手轻轻拍打了两下:“好孩子…长这么高了…如果不是阿姨看过你照片,肯定认不出来你。” 路婉怡想拉着韵春坐到沙发闲聊,但韵春余光瞥见了墙边柜子上的黑白照片。先著傅 她怔怔望去,然后对路婉怡说:“路阿姨,我能先给青雪姐上柱香吗?” 路婉怡顺着韵春的视线看去,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潸然笑道:“当然可以,来,阿姨给你拿香。” 路婉怡找香的时间,韵春站在照片前,木然地看着。 好奇怪,明明昨晚还见到了路青雪,被路青雪摸脸,揉头,还被亲了一口。除了身体没有热度外,那样活灵活现与真人无疑。明明来之前还和路青雪有过对话,就好像路青雪一直在身边似的。可是看到黑白滤镜下的路青雪,一股叫做感伤的情绪还是纷涌而出。 路青雪是和真人一样,可真人哪里会飘?哪里会隐身?哪里会突然消失和出现? 韵春心口窝着一团气。 在看到遗照之前,韵春心里其实还残留着幸存,她觉得是她疯了,所以会幻想路青雪变成鬼魂在她身边;是她疯了,才觉得路青雪去世,还变成鬼和她缠绵。 可现实让她清醒。 尤其是眼前的这张遗像。 他们选了一张路青雪的证件照做遗像。虽然是板正的证件照,但很好看,很漂亮,是黑白色都无法掩盖的美。 而照片中路青雪眼尾下方的泪痣,在黑白中异常的明显。就好像忘川河边不知沾染了什么,由艳丽的红变成黑色的曼珠沙华,虽然褪了色,却还冶艳绽放。连带着那双柳叶眼,清冷的眸中韵春却看出了温柔笑意。 整张照片,是种无法忽视的美。可却是悲痛的呕血的。 路婉怡递给了韵春三支香,韵春接过,熟练的用打火机点燃。在香冒出橘红色的火苗时,她左右轻轻晃了晃,将火苗晃熄。放下打火机,韵春右手捏着香的下侧,左手执着上方,俯身祭拜前,韵春微微侧眸看向了路婉怡身边。 路青雪站在那里,正望着路婉怡。 在她站在遗像前心里想着路青雪的时候,路青雪便出现了。 她身穿黑色长裙,头发盘了跟路婉怡一样的麻花辫。 两人站在一起,让韵春的记忆又回到了小时候。一个温柔阿姨,一个温柔姐姐。 因为喜欢路家的温柔,所以她常常缠着韵月琴带她来路家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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