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已经是禁军下衙的时辰,姜几道正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就看见有些脸生的人出现在院门口。
“姜大人,您还记得我吧?”
男人的声音有点大,四周邻居都能听见。
姜几道问:“你是?”
男人在相府已经见过姜几道的画像,此时见到真人就往里面走,高声喊:“您给我二两银子骂明镜司可以,可编排皇上欲在河池刺杀长公主的事儿可是掉脑袋的,这钱给的可太少了。”
姜几道满脸诧异,呆滞在了原地,而院子门口的陆平则大骂了一句蠢货,怕姜几道跑了带着人就往里面冲。
狭窄的院子陡然间冲进来这么多的人,瞬间变得拥挤逼仄。
男人看人进来,大喊道:“姜几道不仅对明镜司不满,还故意毁皇上清誉,居心叵测,理应进明镜司受审!”
陆平果然让人堵住姜几道,却没有把罪名说得那么死,道:“有人证明虞侯诬陷了圣上清誉,今日要请虞侯走一趟刑狱了。”
姜几道与陆平对视,两人原也在一起喝酒胡混过些日子,但积累的都是逢场作戏的情谊,此时两人相对,眼里俱是冷若冰霜。
“仅凭一人构陷之词,大人就要随便抓人吗?”
“构陷也好,攀咬也好,走一趟刑狱便清楚了。”
曾经的姜几道在京都的一群纨绔子弟里有多么耀眼,就有多么让人嫉妒,陆平当年三次不中,在所有人的讥讽里有多么羡慕少年得意的姜几道啊。
可如今这朵枝头花也掉进了泥里,可以任人揉搓,多少人都想踩上一脚。
陆平的目光里是赤裸裸的侮辱,那目光与冯翊,与无数人一样,让姜几道眼里瞬间涌起赤红的愤怒。
“我是禁军都虞侯,虽然职位低微,可明镜司若要抓我也得拿出缉捕令。”
陆平却没把姜几道的话当回事,说:“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天之骄子吗?不过是禁军一个小小虞侯,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便是禁军指挥使在这里,也不敢对明镜司索要缉捕令。”
说话间,跟来的明镜司手下就要对姜几道动手,姜几道在冯翊那里积压了许久的恨意突地翻涌迸溅,他的手倏地握紧,脖颈间的青筋绷起,正在要按压不住心中的冲动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
第42章 设计(二)
“陆大人真是好本事,抓禁军的人都不用搜捕令,这是目无王法,还是看不起禁军?”白子瑜的声音平和,但话里带着刀刃。
禁军都虞侯虽然是个低微武职,手里却也有百十名禁军力士,与平民到底不能一概而论。
陆平转身躬身行礼。
姜几道这时候看见白子瑜,突然就红了眼眶。
“先生。”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想找一份庇佑。
冯翊突然被白子瑜点名陪着巡视南城灾情,不想刚走到这边,就听见了里面大声嚷嚷长公主在河池被皇帝刺杀的事情。
“如今雪灾严重,百姓受困,道路封锁,明镜司和禁军若不能互帮互助,也不该这样相互攻奸,处处非要谁踩谁一头。”白子瑜身上披了件黑色夹棉的斗篷,上面又盖了一层薄雪,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气质就更加矜贵。
“白相公这话说得奇怪,我这只是追查造谣损毁陛下清誉的人而已,如何能和整个禁军扯上关系。”陆平看了一眼冯翊,看破白子瑜在挑拨离间。
白子瑜闻言,问:“可那当真只是造谣吗?陆大人何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
这话一出,尖锐得让陆平不得不避让。
事实就是皇帝要杀归来功将,但戳穿这事儿就是大逆不道,明镜司只能把这件事往小了按,不让舆论继续发酵,哪里敢和当事人对峙扩大这种秘事。
陆平当然惜命,当下只得狼狈离开。
“今日得罪了。”
姜几道接受他的道歉,看着这帮人气势汹汹地进来再在白子瑜的几句话里狼狈离开。
而那男人则怕出去被明镜司再请进去,便留在了院子里往角落里靠了靠。
“学生谢谢先生。”姜几道红着眼向白子瑜行了个长揖礼。
白子瑜缓步停在姜几道身前扶起他,看了看留在院子里还不敢走的男人,还没开口,那人就跪地求饶。
“是明镜司逼我的,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快分娩的妻子,他们在大街上掳走我逼我扯些污名构陷姜大人。”
“大人饶命啊!我本是无辜百姓,都是被逼无奈才来这里的,不是有意和姜大人过不去啊!”
哭天抢地的一通哀嚎,把明镜司前面的说辞又搬过来一遍。
白子瑜看着说辞夸张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找的,还能把陆平引过来。
“既然是被人所迫,那用不用禁军护你回家?”
男人像是被吓坏似地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小人可以自己走。”
话说完,这人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破衣烂衫的袍子抖起一阵寒风。
众人没想到白子瑜会直接放他离开。
冯翊带着禁军还在院子里,白子瑜即在相位,有职权挟制,冯翊也只能听他调配,今日从早到晚都被白子瑜拴在身边。
此时看见那男人离开,心里泛起一抹疑虑,有心派身边的人去跟着,可他的眼神刚递出去,就被白子瑜打断。
“冯指挥和这几个兄弟今日陪我忙了一天,此时正好日暮,不如一起喝杯热酒?”
姜几道神色微动,以白子瑜的身份,如何能与冯翊这样的身份一起喝酒?
但白子瑜的话不是疑问,她这话说出来,冯翊根本就不能拒绝。
见冯翊点头不敢拒绝,白子瑜拍了拍姜几道的胳膊,示意他也跟着。
几人正要离开,那屋子乍然响起了一阵婴儿哭声,接着又传出奶娘哄孩子的声音。
姜几道看白子瑜回头,解释说:“孩子发热了,吃了药也常有反复,总不见好,便常有哭闹。”
刚才那么吵的声音都没惊醒屋子里的孩子,这会儿哭应当是格外的难受。
白子瑜点了点头,说:“该抓药就抓,别管贵贱,缺银子就去找我。”
姜几道十分感激,觉得自己欠白子瑜的可能还不上了。
冯翊眼眸闪了闪,透明人似得不曾开口,只略有深意地看了眼姜几道,没想到姜几道进了一趟相府竟这般得白子瑜的青眼。
这个片段白子瑜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并不知这京都之内婴儿发热正趋时行,而她一心在庙宇筹谋时,肖玲儿的孩子也将遭受一场疫病。
冯翊众人跟着白子瑜去了城北最大的一处酒楼。
矾楼尤为奢侈,彩楼欢门,飞桥横栏,灯烛晃耀,皆是世家贵族才能踏足的气派,陡然禁军这样不上牌面的力士看见里面的繁华,不禁皆乐而忘返,一顿好酒好肉,让冯翊却格外不安。
他本是穷苦人,靠着丹落姑姑在凤仪宫得脸,他才混到禁军副指挥使的位置。要是太后娘娘知道他和白相公走得这样近,姑姑也会在凤仪宫难做。
可他想和白子瑜撇清干系,白子瑜却像是故意就是不放他离开似得。
一杯接一杯的酒不停满上,白子瑜屈尊降贵不停地劝酒,可她自己却只偶尔才喝上一杯。
冯翊察觉后,便不停推脱,直到后来白子瑜也跟着他喝起酒,他才放松了些警惕。
直到这人喝得昏头涨脑,舌头都不听使唤,白子瑜才放人离开。
“大人,小人……得走了。”冯翊是个谨慎的,醉意上头不忘此地不宜久留。
白子瑜看见他一脸醉意,才喊楼下喝酒的禁军力士送冯翊回家。
这个时辰满楼都是宾客,且都是富绅与世家,看见白子瑜带一群禁军进了矾楼,又亲自送冯翊离开,都认为这两人交情匪浅。
毕竟那原来的禁军都指挥使姜湛可是当时国舅府出来的,也没见白子瑜和禁军扯上过什么关系。
鲜少出面与人应酬的首辅大人,能请毫无出身的冯翊上矾楼畅饮,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姜几道和秋白跟着白子瑜往外走,在众人的各种目光里心思百转千折。
出了矾楼,白子瑜身上沾染的酒气瞬间就被寒风吹散了。
姜几道伸手扶她上马,和秋白一起跟在白子瑜两侧。
他们身后,还隐藏着师正杰安排的暗卫,只是姜几道并不知情。他记着叶冬刺杀白子瑜的事,这会儿见白子瑜身边只剩他和秋白,不由得格外警醒,有心守护跟前的先生。
夤夜风寒,离开了城北的张灯结彩,越往南,路上就越发清冷,直到最后没了人烟,姜几道才开口:“先生为什么要和冯翊喝酒,您明知道他曾有心杀您。”
白子瑜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说:“这个问题,冯翊应当能明白,太后应当也明白。”
“这不是招揽,也不是想套他什么话,就只是想让太后娘娘看看,她的人既能奉命杀我,也能和我一同畅饮,醉酒而归。最简单的挑拨离间,吓一下冯翊,挺有意思。”
姜几道看见白子瑜侧脸的笑意,不知为何,想到了冯翊刚才路都走不直还在提防白子瑜的模样,他不觉也笑出了声。
“原来先生也是眦睚必报的。”
白子瑜似乎是因为沾上了矾楼的酒水,本是淡泊雅正的人,这会儿竟带上了几分尘世里的烟火。
“禁军的冯翊还会顾忌你毕竟得过凤仪宫的恩宠,他不会太为难你。”
白子瑜的声音像是和缓的河流,从来都不曾湍急过,总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
“但明镜司今日来者不善,不像是有顾忌的样子,你当明白太后娘娘对你的态度了。”
一个是一同长大的亲弟弟和亲侄子,一个是来路不明占了十六年国舅嫡子的野种。姜几道参与告发姜青柏贪污库银的事,叶冬也不会查不出来,两者相加,他预料过太后会杀他泄愤。
白子瑜猜到姜几道心里难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平安符递到姜几道的跟前,说:“往事如烟,既然已经做了一个父亲,就该护好妻儿,她们当是想活下去的。”
姜几道接过白子瑜手里的平安符,知道白子瑜的意思。
他还沉浸在那份回忆里,可太后想起那十六年的回忆,只怕对他只有翻倍的恨意。
他是白眼狼,咬死了自己的主人,摇尾乞怜也躲不过乱棍打死的结局。
可慧怡怎么办?
“你不能再妇人之仁,今日我能保你一次,下一次我不一定还能救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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