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几道脸上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嗤笑道:“良心?您与我谈良心?他挪动军粮贪图朔北军饷的时候您怎么不和他谈良心?你派他追杀那群替罪粮商家眷的时候您有良心吗?”
看着姜青柏涨红却不敢再发作的脸,姜几道阴鸷的眼眸露出邪气的笑。
“咱们姜家,可别谈良心,这玩意儿,咱们爷三儿谁都没有。”
看着姜几道起身,父子二人一脸衰败。
强的不行,软的也不行,姜几道要的就是报复他们。
于姜家而言,他们蠢不可及,只会拖累太后娘娘,与他而言,这父亲早就可有可无了。
在先帝的垂拱殿上,因为一份骨肉亲情,一份作为父亲的责任,他护下了自己意外而来的孩子,被先帝认为是妇人之仁,被夏颜汐认为是负心。
其实后来才明白,都是因为他心底多年来对姜青柏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恨,因为他不想成为和姜青柏一样的自私凉薄的父亲,才让他那日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今悔之晚矣,恨则愈加清醒并深远。
姜家不可能三个人在朝堂之上齐头并进,姜青柏和姜湛不退下来,他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走出书房,靛青的圆领袍在夜幕里变得孤寂而冷漠,急切而坚定的步伐又让人觉心惊动魄。
想起姜几道离开前发疯的眉眼,姜青柏倏地心里忐忑难安,他远远看着姜几道越走越远,步伐越来越快,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突然大喊:“拦住他!快拦住他!”
狂风卷着雪沙开始肆虐,姜府小小的四面墙在狂风里犹如困兽挣扎。
……
白子瑜重查朔北军粮掺旧之事,着刑部与大理寺会审。
他与秋明几乎共同审讯姜湛亲信。
直到夤夜,街道阒静,才踩着雪打马回府。
参与朔北军粮以次充好的粮商被姜世岚当做替罪羊,处斩的处斩,流放的也死在路上。
姜湛手里的人咬紧了牙不肯松口,联审两日,白子瑜亲眼看着他们都被松了一层皮。
这样都不松口,严刑已经没有意义。
王济已经是大理寺卿,在原来的逸风道长仙丹案里就看出是个谨慎的,如今跟在白子瑜身边,越发会办事。
“大人,这些人的家眷被姜湛握在手里,明镜司总会查出来的,倒不用着急,现在咱们该想的是禁军从户部领了银子督办军粮,回禀的公文里写得是陈粮,那户部可在禁军回禀的公文上盖了章。”
军粮原本该转运司统筹,可仓廪没粮的时候,就要朝廷从粮商的手里采买,姜湛就从这里面投机。
“姜湛按照去年的粮食价格买来最次的碎米虫粮,从里面倒差价装自己口袋里,可户部拨了银子是要督查军粮的,他们在这公文上签了押,就是检查过军粮后默认甚至包庇了禁军的作为,最后出了事凭什么他们还能跑掉?”
白子瑜坐在马上笑,如春日暖风,端庄温雅。
“王大人,今夜这风太凉了,不如先去我府上喝杯热酒?” ----
第24章 寒酸
枫园里牛油蜡照得满室通明,始一进屋,身上的寒气就被屋里银丝炭烘散。
白子瑜把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小童,转身净了手。
屋里还有另一个有些脸生的男子,衣着襕衫,是个书生模样。
“姜几道,陛下的伴读,太后的侄子。王济,大理寺卿。”
白子瑜往小桌走,顺便介绍两人认识。
王济心思一转,瞬间领悟这顿饭不简单。
姜几道和王济生疏地点头打了招呼,都看向白子瑜。
“二位请坐。”
屋里摆了一小桌酒菜,简单的只有两荤两素,其实有点寒酸,可王济还是觉得能和首辅坐一桌吃饭有些受宠若惊。
王济看着白子瑜坐下,连忙把大氅递给门口的女使,净手拿火炉旁的酒给白子瑜倒。
“相爷克勤于邦,克俭于家①,实在是社稷之福。”
王济年纪而立之年已经发胖,大肚便便,笑起来一脸福相。
他原来在审逸风一案时颇感棘手,初入茅庐就撞上这样的大案,实在胆战心惊,便托人去问执事堂的人,最后还是白子瑜看见这道劄子发了话,他才把手里的案子交给明镜司。
从此榆木疙瘩开了窍,学会了一点官场的小道道,阿谀奉承方面还有点祖传的天赋。
白子瑜斜眼看他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那手里倒的酒一杯就够他半年的俸禄。
“户部的事,我也没有姜二公子清楚,还是请二公子来讲吧。”白子瑜给王济倒酒,吓得王济赶紧两手举杯来接。
小桌案面积不大,三个人坐在毡席上对饮。
姜几道在东宫和白子瑜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并没像王济那么紧张地急于奉承。
明镜司还没审出口供的时候,他交出禁军家眷被关的地址,就交出了一份足以打动白子瑜的投名状。
“父亲在户部尚书位置上做了十年,贪税乱政的劄子不是没人往上递,可劄子往往还没到政事堂就被人拦了回去,就算没拦回去,那劄子的主人也会主动站出来承认构陷,这事就不了了之。”
“我父亲这十年里把户部围成了铜墙铁壁,吏部铨选的人进了户部,总会被挤到边边角角的地方,摸不透里面的道道。而且父亲的人做了阴阳账本,十年里能接触假账本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更别提阴面的账。”
“人人都知道这里的账不对,可找不到银子去了哪。找不到这本阴账,户部的烂账就没法查。兴师动众地动姜家,没头绪地乱撞,就是得罪皇后娘娘,得罪太子殿下。如今储君登基,皇后娘娘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不懂事的人在京都都消失了。”
白子瑜问:“消失了?怎么消失的?”
他坐在暖屋里,一身矜贵的紫服,衬得眉眼疏淡,有点超脱世俗不染凡尘的意思。
姜几道看着白子瑜,毕竟是教他六年诗书霁月清风的先生,此时开口就有些羞愧,道:“父亲挪走的银两有大半送进了凤仪宫和东宫,所以这些人都得死。”
“那些查账的人,是真不懂事。”王济陡然后颈一凉,诺诺开口,顿觉今晚是赴了一场鸿门宴。
白子瑜是士大夫之首,大邺向来是君主与士大夫共天下,他当然不想投靠姜氏外戚,本想着跟着白子瑜或许能进政事堂,可没想到泼天的富贵也跟着要命的风险。
此时王济长满福气的脸变得有些拧巴,像是秋收的柿子去了皮,晒出了一层皱皱巴巴的褶子。
白子瑜又给他倒了杯酒,听了姜几道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只说:“王大人喝酒。”
王济哆嗦着把酒咽下,食不知味。
姜几道坐在旁边始终端正,在白子瑜面前半分阴鸷不敢外放,羞愧而局促不安。
白子瑜见两人都不敢动筷,开口道:“两位为大邺大义灭亲,为社稷扶正黜邪,这是青史留名的大义。而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帮助陛下拨乱反正肃清朝野是政事堂的责任。”
这两句话既是画了大饼,也透露出对姜几道既往不咎,并愿意为两人保驾护航的意思。
姜几道放下心,开口道:“我为父亲兄长所犯诸多罪责反省羞愧,如今愿意将功补罪,配合大人们查案。”
听到大人后加个“们”字,王济眼皮一抖,面露退缩,刚想开口,白子瑜又来倒酒。
“王大人,政事堂重启禁军督办军粮案,得到了陛下的允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王济胖身不敢动,听得认真。
白子瑜脸上还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像是在安抚人心,“陛下的底线在哪里,我们就不碰哪里,陛下要清理蛀虫,我们就只清理蛀虫。这是佞臣,而非贤臣忠臣。陛下让政事堂重启此案,是在告诉我们,他要的是能拨乱反正的能臣,这是政事堂的作用,也是天下臣子的责任。”
“王大人是三年前的进士出身,熟读圣人言,当知道指点江山匡扶正道的君子德行,官场不仅有尔虞我诈,还有黎民社稷,王大人还记得为官的初衷吗?”
白子瑜的话几乎把王济带回了日夜苦读满怀报国之志的时候。
他陷入挣扎,理智在告诉他不要在户部的事上牵涉太深,可曾经的那颗满怀报国之心又在蠢蠢欲动。
白子瑜喝了杯酒,不愿再劝。
姜几道眼眸闪了闪,开口道:“王大人若是不敢便算了,就当做今夜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听过我这些胡话,我也没见过王大人这个人。”
王济怎么能当做没听过?
这分明是在强调说他已经听到了惊天内幕!逼迫他点头!
这样惊天秘闻让他知道了,还能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
这样一想,王济反而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喝了杯里的酒,道:“为社稷扶正黜邪,助陛下拨乱反正,为臣当责无旁贷。”
都是逼人点头,相比白子瑜的仁义道德地温良劝说,姜几道粗鲁的威胁才是最管用的。
这就是人性,不关乎到自个儿的性命,他凭什么赴汤蹈火。
姜几道看向白子瑜,这样干净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用他这样的下作手段。
白子瑜见两人终于达成共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有这两个帮手,姜家在朔北贪挪这么多年的粮饷的事应该会很快传到朔北。
姜世岚认为师家头狼死了,两个幼崽还需要几年才能从厮杀里成长出一匹新的头狼,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可白子瑜觉得师家兄弟从来不是狼崽。
他们不需要从内部竞争里选出头狼。反而师家兄弟更像是狮子,靠向外掠夺和震慑来捍卫地位,比如打败边阗人,又比如撕咬妄图做他们主人并羞辱他们的姜家。
把朔北打造成铜墙铁壁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或一头狼,而是整个朔北军。
没了师荣刚,朔北军并没有乱成散沙,反而会把主帅的死化成悲愤,把铜墙铁壁锻造得更坚不可摧。
年轻的狮子和京都半分情分都没有。
当天下皆知朔北那么多年吃不饱穿不暖,拖了一年又一年要不到的粮饷都被装进姜家的口袋时,年轻的狮子还会像老狼王一样一代又一代的忍辱负重吗?
白子瑜诱导两人循序渐进的搜查户部最近的失踪官吏,秋明则抓到正要被转移的禁军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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