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自己的亲人落入秋明的手里,这几十个禁军终于嚎啕大哭。
于他们而言,硬扛着不招供的这几天,简直是生不如死。
有人扛不住,想死都死不了,可想秋明这一套审讯手段的狠厉。
这些人交代都是如实的,可发现交代完才发现还不能安静的等死,秋明在背后还在用刑。
明镜司的刑狱,是人间炼狱,进了这里,总会吐出明镜司想要的口供。
终于在庆功宴的前夜,这群人在白子瑜和王济的面前承认了刺杀福熙长公主的事。
出了明镜司,王济心里还在感叹,姜家实在太猖狂了,连长公主都敢刺杀,刺杀皇族是大罪,家眷不至于株连,可也要流放充妓。
怪不得死活不肯松口。
王济知道姜家靠的是太后,太后春秋鼎盛,往后还有几十年,若当真不肯还政,这天下姓谁还真不敢说。
姜家跋扈,有底气做出这种蠢事,可王济想不明白,姜家为什么就非要和身后有朔北师家的长公主过不去?
左右官场之上办事讲究的是论迹不论心,谁也不会去探究谁的内心,追究内心的话,那可能每天站在垂拱殿上的都是乱臣贼子。
为朔北大胜夏颜汐归来的庆功宴如期而至,冬日的夜幕落下,五品上的官员放下手里的公事都要入宫。
经过河池驿站的火光厮杀,夏颜汐再次走进巍峨宫墙,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姜世岚早早让丹落去迎夏颜汐,把人请到后苑秋霞殿。
后苑已经换了冬日的花景,移栽了几百棵老根虬结梅树,盛开了一片花海。
夏颜汐穿过花海中间的石桥甬道,不期然遇见了紫袍矜贵的人。
他站在树下等她,肩上落了一层花瓣,那张脸白净如瓷面泛起的光,温润到不可思议。
夏颜汐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润眼酿起一抹笑意,如秋月春风,瞬间穿过了盛开花海。 ----
第25章 庆功一
“许久未见,公主安否?”
白子瑜的眼睛落在夏颜汐的肩膀,这份关怀让夏颜汐想起那里未消的疤痕,想起了那晚上被白子瑜圈在怀里的温暖,和换药的半程醒来与他四目相对时羞怯。
那夜阒野的风似乎还未停歇,从河池又刮向这片花海。
“谢先生关切,我已无碍。”
夏颜汐转头看向丹落,说:“先生身体不好,烦请姑姑为先生取件披风来。”
丹落看向白子瑜,应声退下。
宫灯蜿蜒串联这片花海,灯芒与月光在天上与地下交映,华光流淌,花海熠熠。
夏颜汐的视线从花海深处转回来,看向身侧,问:“先生有话说?”
他当是等了许久,花瓣都在他皂靴旁积了厚厚一层。
白子瑜与夏颜汐并肩,这片花海似乎并没有惊艳到她,说:“殿下知道明镜司把刺杀的的事推向姜湛的头上了吗?”
“先生与明镜司联审禁军,我听说了,这事是谁做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牵扯到皇帝。我明白。”夏颜汐原来以为这世界上的事总有是非黑白之分,可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没法分,也不能分。
“先生与我都明白,这事推到姜家头上,是最好的结果,姜湛应该为那些无辜的粮商家眷赎罪,对朔北来说,他也死不足惜。”
白子瑜见她明白,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太后想赐殿下一品护国公主尊号,并依前朝旧制,兼任聚贤选拔职能,可招贤纳能,为朝廷选拔推荐贤才。”
这地位与皇太子无二,既是无上恩宠,也是在被皇帝猜疑的情况下被推到风口浪尖。
夏颜汐脸色微变。
白子瑜有些紧张。
“殿下怪我吗?那日劝您亲征朔北,走进这场旋涡?”她问得有些认真。
会宁那夜,夏颜汐曾问她,是不是要扶持她与傀儡打擂台,白子瑜那时回答不出来,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打算。
她把夏颜汐从温室里拉出来,被风雨浇灌,为的就是把她塑造成一个有城府有手段又心中有万千黎民的帝王。
可她不敢问,她尊贵的公主殿下愿不愿意去走这一趟刀山火海,闯这一片血雨腥风。
白子瑜的目光专注,看着夏颜汐的眼睛,这片刻没人知道她也曾对自己有过怀疑。
她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可以为宁家平反付出一切,为玉瑶皇后母子正名不择手段,可唯一怕的,是她为之不留余力的付出并辅佐的人会把她彻底否定,会恨她心狠,恨她欺瞒,恨她心机叵测。
夏颜汐不知道,即便是在狼狈奔逃里也能游刃有余的白子瑜为何会露出这样沉重的神情。
她此时还看不懂白子瑜的沉重与不安,以为对方只是内疚,便安慰道:“先生一直在这旋涡里,可曾怨过这天怨过这地?”
本是年少,却也学着洞察人心。
“先生不要忘了,我生在这片宫墙里,就注定了有一些逃不开的宿命。与其沦为夏昭天和姜家栊权的工具,像花一样被随便插在花瓶里,倒不如做这样能保护自己的利器。”
昏芒之下,寒梅被风吹起波浪。
夏颜汐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烁。
“我自朔北回来,就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与其在被动里担心受怕,我更想学着和先生一样,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去为朔北的将士筹谋今年的、明年的、后年的和往后所需的所有军粮铠甲,我虽女儿身,但敬重那为大邺保家卫国的将士,并为了他们愿意与这京都里的天地搏杀一场!”
“既然太后娘娘愿意给我一点权利,我抓住,又何妨?”
此时,夏颜汐的锋利如星火般开始燎原,带着一股沙场之上的莽撞与无畏。
白子瑜在想,姐姐当年若是有这样的魄力,是不是就能保住太子,保住宁家?
太久远的记忆如果被一层层剥开,那里面的心酸可能会把她溺死在回忆里。
白子瑜笑起来,把苦涩咽下去。
“前途修远,臣祝殿下披荆斩棘,顺遂平安。”
于风雨里,终有人与她前行。
……
庆功宴设在落霞殿。
夏昭天继位后,大邺随之烽烟四起,今夜庆祝朔北打败边阗,他脸上难得有些笑意。
自他进来,百官整齐叩首,呼“圣君天佑,朔北大捷”!
听着震耳呼声,夏昭天走向高位,坐到龙椅上将目光从白子瑜、夏颜汐依次下移,这一次看百官跪拜的感觉与在垂拱殿上格外不同,姜世岚不在,他无比享受这份仅他独有的尊荣。
夏昭天挥手,司礼监的魏福生开始传膳。
一声声“传膳”声不断,从落霞殿传到御膳房,绘着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送进大殿,花饮鹌子、羊舌签、洗手蟹、二色茧儿羹等等近一百多道菜肴眨眼间铺满大殿上硕大的长桌。
道道菜肴都经层层工序,穷尽极奢,连汤羹里的鱼丸子用的墨鱼都要排酸、去筋膜、磨碎过箩、搅打、染色,汤底还要母鸡排骨吊底,更别提其他更废工序的肴馔。
百官对此习以为常,并以与天家共席为荣。
夏颜汐看着眼前的百道肴馔,压下眉,她想到朔北灶房里,连老帮子都不扯的白菜和滚着白虫的碎米。
如果没有去过朔北,可能她还会觉得习以为常,但如今看着这皇墙里的奢侈,可真刺眼啊。
姜世岚迟不露面,夏昭天坐在龙椅上有些忘乎所以,饮了两杯酒就敢让大理寺的出来。
王济听见建文帝点他,赶忙整理官袍,恭敬跪到前面。
夏昭天开口:“听说大理寺在重审朔北军粮案,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王济磕头,手心冒汗,说:“启禀陛下,那在朔北军粮里以次充好的粮商家眷都死在流放路上,臣追查后发现,是禁军指挥使为了掩埋自己贪挪军饷而杀人灭口。”
姜青柏不在,姜湛一连几日告假不敢露面,大殿里只有姜家嫡子姜几道坐在白子瑜的身边,此时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夏颜汐。
大殿寂静无声,除了知道内幕的白子瑜、夏颜汐和姜几道,谁也没意料到小小一个大理寺卿敢对姜家发难。
王济这时候骑虎难下,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收敛心神,把手里查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倒。
“臣翻查禁军督办朔北军粮的公文,发现里面有户部签押,户部拨了银子就得检查了军粮才能签押,从户部到禁军,连一百万的银子买了什么粮都不看,臣认为这不仅仅是渎职罚点俸银就能消事的。”
“臣请旨,稽核今年户部与禁军财务详细!”
“一派胡言!”
正在此时,姜青柏跟着姜世岚出现在大殿门口,寒声冷喝:“你说!是听了谁的指派在陛下跟前攀诬构陷我姜家?”
姜世岚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白子瑜的位置,移步坐到夏昭天的身侧。
夏昭天顿时感到巨大的压迫力传来,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开口了。
姜青柏掀袍跪到地上,盯着王济,说:“朔北军粮案是刑部查的,里面有什么问题刑部会不知道?你不仅是在构陷禁军、户部,还在构陷刑部也在军粮案里贪了银子吗!”
王济抬首,稳稳心神,说:“有何不可?”
只这一句,倏地激起姜青柏的愤怒,他大声喝骂:“你好大的胆子,刑部受太后娘娘指派审这案子,你是说太后娘娘勾结刑部,包庇我姜家贪挪了补贴朔北的银子?”
姜青柏直接搬出太后,吓得王济官袍下的肥肉抖了抖,斜眼想看一眼白子瑜,却又怕惹来这位保命菩萨的不喜,只得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姜世岚眼眸倏地变冷,凌厉逼人。
她在偏殿劝了姜青柏半晌,好说歹说,可没想到姜青柏不仅不肯和姜湛撇清关系,反而还直接把自己扯进来。
这是在逼她自证清白,顺路就得救姜湛。
姜世岚脸上压着不虞,夏昭天在她身边坐立不安。
夏颜汐捕捉到王济微转的方向,便知道这又是那人的一出戏。
姜几道坐在白子瑜身边,扯了扯嘴角,他这父亲,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寂静中,他又看向对面的夏颜汐,今夜,他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
第26章 庆功(二)
昏暗的京都夜空下,宫墙里在进行一场争权夺利的厮杀,宫墙之外还是一片纸醉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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