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热爱这片土地,哪怕这里全是硝烟和弹坑、残肢和鲜血,他们也想生活在这里。 就像图刚一样。 乔司一时恍惚,这半大后生的脸胡子拉碴,竟与图刚的脸重合了。 鹿城冷着脸,含威的嗓音格外有信服力。“我们会留下,不是为了瓦低,也不是为了难民,是为了数里外的那条边境线。” 众人松了口气,为了什么都好,只要华国还没放弃这里,难民就还有一线生机。 男孩问道,“那难民怎么安置?” 华瓦边境最长,如果华国不愿接受难民,除非一部分难民有能力过海偷渡到欧美,大部分只能往东南亚国家逃离。 乔司摆出事实。“几乎没有东南亚国家会接受难民,留在瓦低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鹿城从容道,“我们和你们的目的不同,但我们在,华国就仍有一份心意,会尽力在国际上周旋,给难民提供生存的空间。” “可瓦低开战了!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难民,华国不接受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不求能给他们多少待遇,只要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能够三餐温饱就足够了。” “可以让他们去工厂的,不用给钱也没关系,能有条活路就行。” “华国很大,向来都是礼仪之邦,暂时划出一片区域,给他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 吵吵嚷嚷的,仿佛只要华国不接受难民就是千古罪人了。 裴中奎这个老王八蛋,当初培养这批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乔司猛捶了一下墙,木墙腐朽空洞,一拳下去破了个大洞。 屋子霎时安静下来。 “你们自己信吗?”她指着地面,“这是哪里!铊滨塔河两兄弟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你们不忍心看到同胞受苦,可也应该想想边境线的那头同样是你们的同胞,他们何其无辜!” “难民是华国造成的吗?毒品是华国种的吗?瓦低边境每年运进华国多少毒品,杀了多少华国人,你们不清楚吗!” 一声声质问扎进他们的心里,他们的脑袋低得更深了。 鹿城向前走了几步,遮住乔司过于激动的神态。“事已至此,华国能做的就是联合国际各方面,给瓦低军方施加压力,尽快停战。” 男孩哆嗦着唇,鼻尖垂下晶莹的液体,哑了嗓子。“那现在怎么办呢?这些人,总要有个安置的法子。” “你们的选择呢?去华国还是和我们一起?”鹿城挺直腰板,她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很寻常的选择。 男孩忍住哭,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有力地回复。“我出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我也是!” “我也留下!” 这些人本质上都是瓦低人,他们的选择对乔司、鹿城二人来说并不意外。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另一间。 这些是第一批跟在乔司身边的人,他们面相和瓦低人相似,但他们是纯正的华国人。 面对这些人,乔司有些羞愧难堪,是她无能,才导致这么多兄弟的牺牲。“你们应该都听到了。” “不强求你们留下,该有的待遇都会给你们,重伤的,我会安排你们回去,自己选择。” 乔司看着这些孩子,他们年纪都不大,眼里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沧桑,此时坐在地板上,润着眼睛看她。 乔司掐了掐手掌心,艰涩道,“愿意留下的,请起立。” 话音刚落,没有人犹豫,哪怕是瘸了腿断了手的,都颤颤巍巍地要起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那一刻,无法用语言描述心情。 乔司眼前一片模糊,她声音颤抖,想说什么,迟迟说不出来。 砰—— 门被撞开,徐承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叔!海岸口来了好多船,全是人!” 一等功、 “你必须回去!” …… “你必须回去!” 乐清一头雾水看着乔司。“为什么?这么多难民怎么回去?”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 乐清一怔。她是以教官的身份进入边境执教的,限期五年,现在才两年。“留在边境的警察多了去了,难道就盯着我一个人?咱们都带上了面巾,那帮记者认不出来的——” “你是以华国船只遭到瓦低毒.枭劫持才踏过边境线的!” 乐清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记住,鹿氏的商船在合法贸易的过程中,被瓦低毒.枭劫持,而你为了维护华国船员的生命财产安全,跨越瓦低边境与毒.枭械斗,击毙了数名国际通缉的毒.枭,并抓捕其残余势力,最终将上面的船员全部解救!” 乐清明白了,这是让她当逃兵。“我不!” “什么狗屁械斗,什么援救!” 乔司扣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说……” 乐清甩开了乔司的手,她死了这么多兄弟,晓天也折在这儿,她怎么有脸回国! 她脸火烧一般,涨得通红。“谁爱回谁回去,我不回!” 啪—— 乔司猛甩了她一巴掌,“清醒了吗?” “我想回,我回得去吗!” 乐清右脸很快就浮肿了起来,她捂着脸,眼泪鼻涕糊在一起,脆弱地看着乔司。“为什么啊,为什么非得回去?” “昨晚,联合国的人就到了,来了那么多记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边境,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来援助的吗!” 乐清傻愣着,“不是吗?” 乔司气急,真想一锤敲开她的榆木脑袋。“你好好想想,这么多不同的国家、人种混迹在华国边境,混入海外分裂.势力怎么办?” “而且,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牺牲战友的骨灰送回国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华国侵犯瓦低?” 乐清摸了一把泪,冷静了许多。“可他们会相信吗?” “鹿氏的船被劫持是事实!上面有鹿氏船员也是事实!你只要把重伤员和骨灰带回去,其他的,一律交给国家。” “就我一个人?” 乔司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乐清唇在颤抖,“姐,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卧底。” 乐清一屁股瘫在地上,脸埋进双腿。“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乔司蹲下身,双手使劲抬起她的脸,用力擦去她的泪水,仿佛要掀下一层皮。“别哭,一定要回左阳,帮我看看,裴中奎那老王八蛋有没有信守承诺,还我们一个和平的左阳。” 乐清哭得眼睛都肿了,看乔司也带着重影,她伸手晃了晃,摸到乔司眼角的泪。 “你还会回来吗?” …… 偌大的白色商船曳在浩瀚的大海中,四周护卫着数艘华国驱逐舰,商船和舰艇撕开蓝色幕布,拱出白色水花,带着全球的目光,驶向华国海域。 乐清立在甲板上,身前是飘扬的五星红旗,在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和海水中,那抹红是如此的牵动人心。 万里晴空,她终是走出了那片棕色硝烟,可只有她走出来了。 ——别回头 她梗着僵硬的脖子,任摄像头激光似的狂闪,任记者们机关枪似的提问。 “乐教官,请问您是怎么发现船只被挟持的?” “击毙的毒.枭都是M国人吗?” “华国打算怎么处置抓捕的M国毒.贩,是否会交付给M国?” “……” 当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乐清及其缴获的军械、毒品上时,一批边境面孔的华国人携着一袋袋或黑或白或军绿色的布袋,在成排武.警的掩饰下,匆匆离开…… 乐清顺利回国。 局报告厅 今天的日子与往日不同,进出的警察全部都着常服,个个光鲜亮丽,腰身笔挺。 乐清也换上了常服,她站在局门口,神情恍惚,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几乎与几年前一模一样。 “顺子,你怎么还在这?” 乐清迷茫地看向声源,是可乐?几天不见,胖得都快炸开常服了。 “快走吧,这次省厅那边来人了,特意给一等功颁奖的。” 乐清任他拉着,脑子迟钝地反应过来。 是了,那个排爆的大队长拿了一等功,省厅来了不少领导。 真让人羡慕。 偌大的报告厅,红色的座椅,乌央央的藏蓝色,前两排是戴着红绶带的民警。 ——你这带子都斜了,快整整,要开始了 ——没文化,这是绶带! 乐清连连点头,面上喜气洋洋的,她摸了摸肩膀,只有硌人的硬质肩章,低头一看,她的不是绶带,是大红花。 “姐,他们是不是给我拿错了。” “大熊?天儿?” 没人回她。 乐清一偏头,右手边空荡荡的,伸手往左边一抓,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 “乐大?有事吗?” 乐清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被隔绝在一座密不透风的孤岛上。 全场唯一一个大红花,是她。 “下面有请溯州市特警大队大队长乐清上台!” 乐清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走上了台。 又是那个铿锵的颁奖音乐,幕布、地板通通都是红的,与瓦底血染的泥土和江海一模一样。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颁奖典礼上全都是红色。 乐清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颤抖,身旁的领导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转身。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再没有人喊口号,台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乐清缓缓抬起手,过于僵硬的肩膀,让她的手臂有些变形,这是她敬的最不标准的礼。 她转过身,面对台下黑压压的湛蓝色,闪光灯刺伤了她的眼睛,她眯起眼,掩盖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模糊中仿佛看到牺牲的战友们坐在台下,缺了胳膊的、掉了脑袋的、身体没了半截的,棕色的硝烟裹挟着他们,笑着看她领奖。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才应该在台上! 掌声雷动,驱散了短暂的幻觉。 前排戴红绶带的年轻人们,一脸艳羡的看着自己,目光满是钦佩之情,双手拼命的鼓掌。 她很羞愧,对他们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连忙看向了别处。 “这是乐大,以前在左阳特警的,跟我一个学校。” “年纪轻轻就拿一等功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她多大了?” “不到30呢吧。” “这么年轻?看不出来。” 乐清几步下了台,那些讨论声萦绕在耳边,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她缩在最角落的座位上,直到颁奖典礼全部结束,人流散去,才站起身准备离开。 “乐大好!”
178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