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从前是卫帝的佩剑,沈知蕴继承母亲佩剑,又为其更名为望舒,旧名就没有考证的必要了。 望舒,意指故国明月,沈知蕴是在怀念自己的母亲与故土。 “阁主。” 沈知蕴擦剑擦得入了神,温如酒近前唤她,她才抬眸,面色间有些疑惑,柔弱地应道:“你来了。” 接着,却是向余婉淡淡递了个诘难的眼神,余婉拜倒在地:“殿下一夜醒个五六回,有时甚至彻夜清醒,在外头侍奉的宫人听见殿下几次呼痛,便报于奴知晓,奴晓得了又如何忍得下心,还请殿下赎罪。” 收剑入鞘,巾帕置于手边,沈知蕴揉按着机械手与腕间连接处,提剑起身,走到刀剑架边上,庄重地放好望舒,道:“起来罢。” 沈知蕴性子冷淡,待手下却手段温和,驭人之术讲究恩威并施,她在这一点上似乎天赋异禀,收拢人心轻而易举。 “不怪你。”沈知蕴稍稍侧身,望了眼温如酒。 温如酒与她默契十足,很快便接了话,替仍旧跪在地上的余婉解围:“自然怪不得余婉了,你怕旧疾复发,被我撵去行宫修养,病人自己不想治病,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所以,温大夫这是来押我去行宫了?” 说话间,沈知蕴已回身落座,温如酒看她长发披散,也不饰修容,想来是近日被伤痛折磨,晚间不一定睡得着,困到极致才能睡下,睡无定时,簪子与发钗插了又摘,麻烦得很,索性披头散发。 温如酒拍走她递到眼前等待被捆束的双手:“现下再来卖乖已经晚了,该你扎的针一根也不会少,该你吃的药我多加几味黄连进去!” “无碍,我已叫余婉备了糖块,含一含就好。”沈知蕴掩唇轻笑。 余婉见此,心中终于松快了些。 她们年龄相仿,温如酒唤她阁主却未视她为主人,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沈知蕴心事太重,又严肃惯了,身边正好缺这么一人,是以两人最是处得来。 “我即便早些时候晓得,也不会劝你去行宫修养,最近你离不得长安,对么?”温如酒问道。 左手被温如酒握了过去,搁在药囊上,沈知蕴另一手攥住了桌案边沿,第一根针已扎入皮肉,先是细密的刺痛传来,接着又慢慢缓解了叫人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剧痛,沈知蕴有些难受地合了眼,纤长的睫羽很快被汗濡湿。 她紧紧地攥着桌角,声线不稳:“此次万国来朝,是最关键的时候……” 温如酒曾说,她的手腕之所以会痛,一半是真的痛,一半是她心障难除。 手腕稍微有些疼痛,立时便会唤起她当年被发疯的母亲斩断手腕的记忆。 那日是在清凉殿,她因为与别的公主走得近了些,便被卫静漪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她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不肯认错,越想越委屈,对卫静漪嚷了句“她是我的姊妹,如何不能一块玩”。 话音落下,周遭如遭雷击,整个世界无比安静。 她还太小,不晓得这句话在刹那间化作了最快的刀,狠狠地扎入卫静漪的心口,也在刹那间化作了最钝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卫静漪心尖嫩肉。 她头一次在母亲的脸上见到如此扭曲的面容,也头一次从母亲的嘴里听到如此难听的话语——孽种,你果然姓沈,非我卫氏人,你身上流淌着这世上最肮脏的血脉,你不配活着,我最初便不该将你生下来,胎死腹中才是你应得的下场! 卫静漪似乎在骂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的面容骂另一个人,她来不及分辨什么,只听一记利刃出鞘声,待她反应过来时,左手已被斩断落地,她甚至连痛都未察觉到,先被那只血肉模糊,指节似乎还在跳动的断腕灼伤了眼。 血溅满身,在她的衣服上,也在卫静漪的衣服上,像是她斩也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温如酒施针处以珠帘隔断,余婉静静侯着,直到沈知蕴分外虚弱地唤她入内,她才掀了珠帘,走进去道:“殿下?” 机械手重新接好,再戴上手套,已无人再看见残缺,沈知蕴却仍旧不动声色地以衣袖掩了掩,再抬头,又恢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 她声音喑哑地吩咐说:“我想起一事,近日有猎手在围场试猎,猎物经过处理分往各处,先前有人送来些鹿肉,我胃口不好,是吃不下了,你叫后厨匀出宫人的份,余者送去给般般。” 她显然累得很了,额间淌满了汗,说话有气无力,却强撑精神来交代这个,温如酒细细品了品,咂摸出几分温柔,情不自禁发出了促狭的笑声。 “你想吃?”沈知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温如酒道:“般般可以吃,我便不可以么?阁主好生偏心。” 沈知蕴一阵头疼,忍着气对余婉说:“也给她匀些。” “绿腰也要吃呢。”温如酒收拾好药箱,坐无坐相,半倚桌案,快将自己扭成了另一条绿腰。 余婉一怔:“一条蛇,那畜牲……” “什么畜牲,绿腰是我用来试毒的宠物。” 沈知蕴又想起一事:“那只狗,她有空回家去喂么?” “四小姐被调去了四方馆,想必无暇抽身,不过她倒是有个名叫邬云心的好友,那人在都水监任职,交往甚广,酒肉朋友很多,她即便没空,应当也会叫朋友帮忙喂狗。” 沈知蕴缄默一瞬,没有问庄晏宁缘何调去的四方馆,整句话里只落眼于一处,说道:“她什么时候结交的朋友?查查底细。” 余婉称是,又退下去安排鹿肉的事了,温如酒没有要走的意思,以手支颐,啧啧直叹:“阁主未免管得太宽,还是不喜欢般般身边有其他人啊?” 沈知蕴从木盘中取了帕子擦汗,并不理她。 她本就生得十分出挑,五官走线流畅,无一处可被指摘,这会儿低垂着眼,一点一点拭去额面上的汗珠,脸色苍白,头颈弯折的曲线都似不堪一击,脆弱至极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反而别有一番意趣。 “阁主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诱人,般般若是见了,指不定喜欢得发疯。”温如酒忍不住道出心中所想。 沈知蕴冷冷看她一眼:“你才是疯了。这话太失体统,以后不要再说。” 喝了酒是有些上头,但温如酒晓得分寸,沈知蕴既已着恼,她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便拱手告退。 温如酒离开以后,沈知蕴将擦汗所用巾帕全都丢回木盘上,叫人取走,没了腌臜的东西,殿内似乎干净许多,她晨起时才沐浴过,现下出了汗又嫌脏了,余婉熟知她习惯,她才起的念头,殿外就有宫人来禀:“殿下,热水已备好。” “晓得了,稍后便来。” 沈知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温如酒似阴魂不散,人走了不假,那句有失体统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她在殿内踱步几回,鬼使神差地取了铜镜来观视面容,看着看着,心口竟无端端地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道德远覃,四夷从化——《唐通典》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有些诗词引用太常见了,属于人人都知道的就没标,有时候也会忘记标,如有疑问可以留言,我自己是不会写诗词的啦,没这个水平。另外再强调一下,仿唐制,但是架空,所以我来考据就行了,大家没有考据的必要。 ----- 二殿下,似乎是我笔下一款很纯情的1,说也不让说,做也不让做,怎么自己心热脸红了喂……五千多字,也算二更了吧。 感谢在2023-08-14 01:01:59~2023-08-15 00:3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胖太先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神眼中漪、95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识破 入夜, 两仪殿灯火通明。 “查得如何?”沈令仪目光投视于墙上所挂舆图,口中在问,却不大关心手下会给她怎样的回复, 好像答案已了然于胸。 作为玄鹤卫天部一甲的首位高手,孟春平时藏身暗处, 很少离开沈令仪左右,但她奉命暗查昌邑王遇害一案, 近日都不在宫中, 这夜突然回返, 的确是案情有了些许进展,她抬眸扫视一番在座诸人,不知当不当说。 坐在左手上方的是粟筠粟潇母女二人,北庭十二军的主副将, 毫无疑问是天子亲信, 但其余几位文官服饰的大人是不是自己人, 孟春却不敢作保了。 那几位大人也在暗暗审视孟春。 玄鹤卫上虞君是沈知蕴, 副手是宗年,这二人在座的都见过, 眼下这位一袭夜行衣的女郎却很陌生,方才未经通传便自行入殿已叫人讶异,将要回禀的还是昌邑王一案, 更是令人咋舌。 陛下居于妙云寺中清修礼佛多日, 才回宫便被人泼了道毒害亲侄的脏水,三司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她调用自己的亲卫军继续查案本无可厚非, 却绕过了玄鹤卫的主手, 另外派人去查, 其中缘由就很值得深思了。 沈令仪道:“无妨,直说便是。” 这些朝臣俱都是深夜受召入宫,宫门落钥之后再被叫进宫里商量要事的情况不是没有,他们头先以为寻常,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似乎被框入了近臣之列,立时变得诚惶诚恐起来,纷纷正襟危坐。 孟春点头称是,尔后将自己查案所得一一道来:“据内侍省的宫人名册所载,宫女碧茶是泾州人,家人在多年前的一场洪灾中悉数丧命……” 她一面说,一面从夜行衣的暗囊中将相关信物递呈上去,随着叙述的展开,案情也如拨云见雾般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宫人名册被人动过手脚,碧茶的家乡确乎遭过一场洪灾,但她有个弟弟侥幸没死,还被好心人收养为子,改了名姓,碧茶与弟弟虽然没有一起长大,却视彼此为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以往来未断,关系依然很好。 “……数月前,这户人家称她弟弟身染怪病,双腿瘫痪,整日郁郁寡欢,几欲轻生,因她身处皇宫,见多识广,故而去信于她,不知能否寻到治病的法子。” 兴许是念情,也兴许是事发突然,碧茶只销毁了一部分信件,余下的那些被压在她的枕头底下,因信中没有提及姐弟关系,且宫人名册中也说她没有亲人存世,负责查案的官员便有所疏忽,随意弃在一旁。 孟春拱手道:“想必陛下与诸位大人已经猜到了,我遣人纵马飞奔至泾州,径直去往那户人家,却见庭院空空,一个人影也没有,听邻里说,他们是连夜迁走的,那户刘姓人家的养子双腿也被治好了。” “几时迁走的?”问话之人是刑部侍郎陈霭,从北庭军队转了文职,于断案刑讯一事颇有经验,此次查案亦经过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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