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的掌间被碎石沙砾扎入,李怀疏已根本分不清究竟哪里疼了,她倒吸几口冷气,半合着眼,虚弱道:“纸扎车上有你,才入丛林又遇到你,你一个小姑娘,身上没有兵刃也不会武艺,凶兽吃人却不吃你?” 青鸾冷笑一声,掐得她颌骨发出细微声响,弯唇道:“小姑娘?真新鲜,本仙活了近千年,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我。” “近千年?”李怀疏掀起眼帘瞥了瞥青鸾。 她生得容颜稚嫩,尤其刘海底下一对眼招子形似黑葡萄,圆圆的眼型,削去了许多阴冷,只是瞳仁十分漆黑,散发出深渊般诱人深入的阴森气息。 青鸾不悦道:“盯着我作甚?” “看你小,别说近千年了,瞧着似乎得唤我一声姐姐。”李怀疏拎了拎唇角,也是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 青鸾气得胸脯颤动,松手将李怀疏狠狠丢在地上,再一甩袖,隔空掴了她一巴掌,怒道:“凭你也配!” 李怀疏脸颊很快肿起,唇角咳出血沫,想撑地起身,尝试几次却都失败,她索性枕天席地,眼睫眨了几下,天空,流云,飞絮……青鸾快将鼻子气歪了的脸,好像瞧不瞧都无所谓,她疲惫地闭上双眼:“我好像快死了……” “想得美,人间我去不了,好不容易等到你自投罗网,我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青鸾抱臂旋身,悠哉道,“只要你不是受冥府管辖的鬼,肉身魂体都好修复。” 说罢,她右手拈决,青光如流萤飞出,簌簌扑入李怀疏伤势最重的腹部,霎时止住了血。 青鸾及时收力,不再为她治伤,其余伤处更是管都不管,要她疼,也要她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来,继续说,仅凭这些便认定我有问题?”青鸾飘回半空,居高临下问道。 李怀疏稍有了些力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微喘着气,眼也不睁地道:“自然不是,你的疑点太多了。” “林中既有凶兽出没,便该啖食人肉啜饮人血,沿着你所指的路走得腿都酸了也见不到尸山血海残骸断骨。我说下雪时会冷,果真冰霜冻土,我又嫌太冷,冻着我的人,说了句雪后会放晴,果真日光和煦,雪化冰融,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李怀疏抬起手臂,慢慢撑直了身,道:“最重要的一点,明明有人追杀我,遇见你以后却再嗅不到半点杀气,那可是衡度司的人,无尽墟竟有他不敢来的地方?” 青鸾淡漠道:“还算聪明。” “谬赞了,只是上仙多少有些不动脑子。” 从空中又掼来一道气劲,李怀疏费劲躲开,手臂衣料却被鞭裂,露出雪白肌肤。 “我若像上仙翻手云覆手雨,我也不想动脑子……”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她捂着伤口,边咳边笑,“可我一介凡人也仅余这点小聪明可与你放手一搏了,总不能你事事占上风,难道不是么?” 这人脸肿了,两排贝齿也沾了血,衣衫满是血污,披头散发,冷汗淋漓,好不狼狈,青鸾却有些喜欢她破破烂烂脆弱至极的模样,较之清清冷冷的她动人得多。 不过,好像还差点什么。 青鸾百无聊赖地笑了一下:“是啊,若非你生命不过百年,将你蹂|躏够了解了气,倒是可以考虑囚你在身边,弄哭你,弄疼你,在你身上留下各种青青紫紫的痕迹,想想也是美事一桩。” “两人日夜陪伴,久了难免腻味,总要相互顺眼。”李怀疏摆摆头,“可我并不喜欢你。” 青鸾拈了几根发丝绕在指尖:“怎么?我不够漂亮?” “那倒也不是,但我喜欢比我年长的。”李怀疏眸光柔软地笑了笑,这点沸腾得使她活色生香的温度恰是青鸾想要见到的。 又想起什么,抬眼瞥向青鸾,目光冷淡,意有所指:“几岁便可,岁数差得太多,成了亲也不知该叫姐姐还是祖奶奶。” 青鸾奇异地看着她,忍气道:“你是真不怕死?” “你不是说了么?要想方设法折磨我。既然如此,想必摇尾乞怜你也不会手软,何不如硬气点,也叫你心里不爽快。” 青鸾呵呵一笑,薄怒反而消散,指尖叩了两下手臂,少女的长相摆出一副心辣手狠的神情,说不出的别扭:“有趣,被我捉弄过的凡人也不少,要么自以为是想拿香火贿赂我,要么一味地跪下求我,没意思极了。听说你从前是当大官的,在人间你也曾翻手云覆手雨,又能在我手中捱过几轮呢?” “其实,若非你执意赶走你那相好的,我且得多费一番功夫。上古人皇神陨后,留下金龙流传于世,她是皇帝,有龙气护体,可惜在你的刺激之下她愈陷愈深,致使与仙力苦苦对峙的龙气消耗殆尽,我才立即在浓雾中下了一道指令,不然也无法支使她离开。” “我瞧着,她对你的执念也不少。” 李怀疏抿唇不语,青鸾声音再响起时又以一缕丝线似的青光虚抬起她的脸:“这么聪明,就不晓得利用她为自己挡劫,你怎么想的呢?” “没想什么。”李怀疏强硬地扭开脸,不准她碰,屈指触了触掌心的伤,疼得眼前一片清明,慢声道,“死生师友,千夫所指,奇毒穿肠……” “我拿出了我的全部,才终于使她拥有了全部,不是为了让她陪我赴死的。” 青鸾难以理解,嗤笑道:“我看你也没有很聪明,对上她便痴痴傻傻。” “也许罢。”李怀疏不想同不懂情爱的神仙辩驳什么,抬眼盯着她眉间同自己一样的青色菱花,回忆起继承玄眼时父亲所言传说,沉吟半晌,不确信道,“当年救了先祖之人是你?” “既然是仙……唔咳咳咳……为何沦落成这样?” 青鸾红眼斥道:“你还敢问!” 青衫破布被轻纱博带取而代之,神女肩臂半裸,飘拂其间的丝带无风摇曳,仍旧长发垂腰,不挽不系,之前发间眼翎化作九片青色菱花簇拥起眉心金光,从中散发的神性光辉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青鸾本是无暇的仙体,被贬入无尽墟的这几年对她来说既是修行也是堕落,双唇与指甲青红发黑,俱是黄泉地府阴祟冥气附着仙骨所致。 她本可以效仿玄镜,餐风饮露,静心清修,自会将妖祟邪力涤荡清除,不受干扰,七七四十九年的罚期不过弹指间,届时塑拢仙身,仙力大涨,风风光光地回归仙界,又过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玄镜与她不同,玄镜执意陪她走这一遭,被贬是求得成全。 锢仙链锁她于囚台,劈下十道訇然捅破云霄的天雷,痛得她恨不得拔去根根仙骨,挣得天兵神器也劈不断的链条哗啦响,扯破了喉咙呻|吟惨叫,尔后便被拖着步下囚台,投入井中去了无尽墟,狼狈而屈辱。 她身上裹挟着仇怨恨意,旁的上仙避之若浼的万鬼煞气恰成了养料,才将她变作这般神不似神,魔不似魔的疯样。 青鸾悄然落地,走到李怀疏身边,抬掌化劲,无数青光落入她眉间,失去意识的一瞬,神女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卷风弄浪的威压灌入耳中:“那便让你好好看看,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十多里外,枫树叶片被青鸾巨大的声浪震得七零八落,落叶将树下昏迷之人的头面掩去大半,也掩去她手边断剑。 “这婆娘,将自己住的地方弄得如此乌烟瘴气,什么品味?”花俟抬手拨开腥臭的血雾,嘀咕着走上前,弯腰俯身,正欲渡力查探沈令仪体内情况,她却自己醒了。 沈令仪倚着树干醒来,下意识地想捞住什么,却只攥了满手的虚无,接着,沙哑地喊了一个名字。 花俟教她变声的禁咒早失了效,这会儿的沙哑跟乔装时的沙哑截然不同,虽不如她正常的声线,却也好听得很了。 顶好看的脸,顶漂亮的一把嗓子,也难怪有人为你要死要活,只可惜你情窍未开,那人爱得水深火热,旁人如我是望而却步。 花俟心里想东想西,冷不丁沈令仪突然惨白着脸站了起来,弃了断剑,步履虚浮地走出去,看也未看花俟一眼。 但花俟依稀见到她眼中有水光划过,稀奇得花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9 04:53:49~2023-04-11 17:0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睡不到懒觉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J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之 34瓶;鹿大大 17瓶;随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真相 李怀疏指尖动了动, 接着撑开沉重的眼皮,四肢好像被绑上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 轻易抬动不得,她尝试几次后放弃了, 怔怔地躺在原地——又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下是一片雪地,雪落无声, 梅香清幽。 周遭景色已然大变。 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鸾裹挟着仙力的声音犹如洪钟擂动在耳畔, 久久不息, 人却消失不见,李怀疏舔了舔干渴的唇,想摸摸伤口还在不在流血了,忽而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来到她身旁。 似乎是个小孩儿, 步履轻盈活泼, 鹿皮短靴只略比成人巴掌大些…… 等等, 这般打扮这双靴子有些熟悉。 分神的刹那间,李怀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儿从伤口附近踩过去, 她不禁屏息,但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觉得奇怪, 下意识攥了一把细雪, 晶莹的雪粒却仍好端端地团簇在积雪中。 难怪那孩子非但视她如无物,还能穿透她的身体。 “阿,阿娘……”奶声奶气地叫唤, 喊娘都喊不利索, 很畏惧似的。 李怀疏倏然头皮发麻, 忘了所有疼痛不适,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转过身去,散乱的长发随之摆动到身前,墨黑的发尾垂在腰际轻晃了晃。 几步之外,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间对立。 她看清后俨然怔住了,故地重游,旧事重演,与从前身处其中不同,这次她是戏台下的看客,旁观许多年前一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互靠近的母女。 年轻的妇人身后缀着几个婢子,她面朝李怀疏的方向,披一件浓紫狐裘,发髻高挽,双手拢在暖融融的袖筒中,垂眸看着面色有异的女儿:“又干什么坏事了?” 李怀疏轻轻捏了捏衣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哪怕她身处于此如同空气,哪怕明知与康瑶琴对质的并非是她,哪怕她如今已长到与康瑶琴平齐,甚至还更高一些,但她心里一直住着个小人,它被儿时数不清的失望与阴影喂养浇灌,长出了恐惧与畏怯的骨头,只要嗅到一丁点母亲的气息,它便直不起脊梁,生不出勇气。 这会儿也不例外。 其实成人以后她没有那么害怕康瑶琴了,原以为是长大了的缘故,处在这时光的罅隙间,重温年轻时候的康瑶琴带给自己的威慑力,对比之下,李怀疏才讶异地发觉,随着年岁渐长,后来的康瑶琴似乎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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