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望着无尽墟变幻莫测的苍穹,冥府的天同人间的天一般,都在天界笼罩之下。 她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身板单薄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被疼痛折磨过的眼眸依旧清明,握拳后又松开,笃定道:“我已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此去孽海台,天要罚我灭我,由它来罢,横竖是个不讲理的东西,我救我想救的且能救的人,从前至今,意愿从未更易。” 易泠在她身后饮尽因果酒,省得还得拎个酒坛,抹了嘴角,挎上元宝包袱,提起剑,走到她面前,凑近嗅了嗅,李怀疏躲了躲,问她道:“作甚?” “以为你酒还没醒。”说罢,煞有介事地抬头望了望天,孩子气地一下子跳开三米远,疑心有雷要劈她似的。 李怀疏提起嘴角笑了笑:“一道天雷劈死我怕是不太尽兴。” “那客栈名唤尘来尘去,怎么过去?”她一边问,一边挨了过去。 两人心血来潮地玩起了你挨我躲的游戏,地上两道影子若即若离,反倒显得缠绵悱恻。 易泠道:“我也不知。” 指着前方渐渐散开的人潮,道:“跟着他们,说不定会有发现。” 后半夜,痴念水边的生灵或是如同贺媞散尽了魂魄,或是拾一盏河灯饮鸩止渴,笑过哭过,又紧紧攥着自己的骨券,浑浑噩噩地走远了。 李怀疏拦住其中一青衫男子,向他打听尘来尘去,原以为随随便便一间客栈,他不一定晓得,那青衫男子却懒洋洋地扬臂一指,道:“二位去那处瞧瞧。”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满是人影,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男子提不起兴趣与她们细说,捶着胳膊腿擦肩走开,好在又路过一妇人,推着装了蓍草汁的小车,被拦下,便抹了把汗,慢声说道:“二位初次造访无尽墟么?唉,每到子夜,痴念水边离魂无数,从人间跟着来的亲朋好友若想相送,也只能送到孽海台,再远的忘川却是渡不了了。” “要去孽海台,须得经过魍魉村,尘来尘去是那村落里最大的一间客栈,客房充足,服务也很周到,每个子夜都会将大批的纸扎车派到痴念水边接客人。”妇人也朝水泄不通的地方指了指,“就是在那处上车。” 李怀疏与易泠互换了个眼色,向妇人道谢后,并肩朝登车处走去。 河滩西面尽头,数不清的纸扎车停靠在路边,远远望去好像白幕一般。每辆车前都有一人拿着貔貅石负责收钱,车内坐满了,那人便撑着车板也跳坐上去,只见车夫鞭子一甩,纸扎车辘辘而去。 秩序井然,看着人多却并不杂乱,很快,易泠用濯春尘先前留给她的骨券刷了貔貅石,两人都坐上了同一辆车。 黑暗中,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斥郜坐在车厢里,身旁另有四名气息高深莫测的高手,他下半张脸戴着可怖的獠牙面具,鼻梁上有道褐色刀疤,一双眼中浸满了冷漠杀气,握紧刀身,沉声道:“跟那纸扎车上的人通过气,只要一入迷踪林,立刻动手。” 左侧高手问道:“其中一人是……恐怕不好贸然动手罢。” 斥郜也有同样的顾虑,他们是衡度司豢养的杀手,但是人非鬼,更比不得玄镜的仙身,弑杀人间帝君这样的事做起来肯定畏手畏脚,请示玄镜,玄镜却轻蔑一笑,拾起记载两人生平的玉片,道:“谁叫你们动手杀皇帝了?使她们二人分开就行。” “何以选在迷踪林下手,你莫非不清楚么?” 迷踪林,名为迷踪,一指踏入丛林以后容易迷失方向,终生难以走出,二指吸入丛林中的迷障后会被唤醒心魔,君子不复君子,小人易堕地狱,同伴之间互相厮杀也是常有的事。 玄镜纤纤玉指抚过玉片,一副等着看热闹似的口吻:“她二人本就结仇结怨,届时是谁杀了李怀疏都未可知呢。” 那高手还在等候回复,斥郜揉着生了厚茧的指腹,道:“玄镜大人既然吩咐,照做即可。” 作者有话说: 一般月初或者月末会因为身体的不可抗力更新停滞……抱歉 谢谢各位的生日祝福,投的雷还有营养液,破费啦,鞠躬! ----- 感谢在2023-03-29 13:23:47~2023-04-02 23:3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Oren、鱼缸、睡不到懒觉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陆卿 2个;顾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ren 16个;Jc 2个;-o-、可口可乐、木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卿 67瓶;洛神眼中漪 57瓶;Oren 40瓶;鱼缸 32瓶;骤雨反复 30瓶;上善若水、八杯水、拉普兰德官方女友 20瓶;随便吧 19瓶;墨魂 16瓶;宁晞禾 15瓶;顾玖 14瓶;空 10瓶;某某芋 7瓶;姬苏 6瓶;翊歌、竹迢迢 5瓶;扫码报备3号机 3瓶;edg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少女 纸扎车被灌满灵力, 行路不似寻常马车般颠簸,无论脚下是何种路况都如履平地。 车上所载客人几乎都是为送亲朋好友投胎而来,悲戚了一路, 没有谈天说笑的心情,衬得被挤在角落的李怀疏与易泠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两人一会儿掀帘顾看,一会儿贴面低语, 举止间熟稔得很, 看起来像是认识了很久。 这纸扎车脚力甚快, 瞬息之间,外面景色一变再变,李怀疏拈着车帘朝外看去,不远处是一片薄雾笼罩的山林, 依稀可见密密匝匝的树木紧紧挨着, 车前两盏黄色灯笼烛光晃荡, 高大树影也随之晃动起来。 血色雾气森然可怖, 平地而起的狂风一刻不停地撞击着树干,发出犹如哭嚎又犹如怒吼的诡异之声, 像是从地底爬出的三千怨鬼齐声哭诉,也像是驻关之人在冷声喝斥,警告一应生灵切勿靠近! 若照濯春尘所言, 无尽墟四处皆是幻术布置, 想卖雨具便方圆十里无艳阳眷顾,喜欢雪天便苍山覆白满披风雪,那这片不知名山林的制造者已将不欢迎摆在了明面上, 也算是先礼后兵——无视警醒仍要硬闯者, 踏入山林之后无论发生什么, 都是咎由自取。 湿冷的风溜进衣袖中,因魂体已与血肉剥离,李怀疏只察觉湿润的风扑面,却未感受到半分冷意。她放下车帘,另一只手蓦然被人握去,那人温热的指尖在她掌心留下一个“变”字。 李怀疏了然,轻握那人欲收回去的指尖,示意自己明白将要生变。 车厢内无灯无烛,能嗅见妇人衣裳馥郁的熏香,能听见中年丧子的哀恸哭声,唯独视线内模模糊糊,她悄悄抬眼看向易泠,原以为做得不动声色,却不想对方竟也在看她。 那双长而不细的凤眼噙着抹淡淡笑意,撇去沙哑的声线与不愿露在人前的“丑陋”面孔,单单是这双眼,冷不丁看去,熟悉得很,平素反倒遮遮掩掩,叫人看不清底色。 人多且杂,说话不便。 易泠稍倾面颊,凑至李怀疏耳畔,压低声音问道:“还要握多久?” 她一头长发捆束整齐,高垂身后,随着这个倾身的动作,冰凉的面具贴近了李怀疏耳廓,恰是双唇处,仿佛落下亲吻一般,李怀疏不自在地躲了躲,被易泠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指头不放,立时被烫着似的松开了手。 “……心里想着事,所以忘了。”李怀疏也轻声说,她在昏暗中多此一举地闭了眼,犹嫌不够,又撑着车板往旁挪了挪,坐远了些。 挨着的是个抱起双膝蜷缩而坐的少女,似乎向她投来一瞥,但周遭黑漆漆的,无从知晓这是怎样的一道目光,李怀疏顿了顿,只得对她道:“劳烦了,稍微挤挤罢。” 那少女不言不语,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漠然态度,月光投射入窗,映出她发间斜插的青色翎羽,那翎羽模样别致,有些像孔雀的羽毛,尾端却装饰着一圈奇怪的银质镂空,好像一只眼。 易泠忍俊不禁,修长的手习惯性地搭上鼻梁处,她摸着釉质的面具,稍稍挨过去,好笑道:“越描越黑,何必解释?如你所说,既有了一个会因你与发妻相似而苦苦纠缠的我,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因我与那人相似而心生好感的你呢?” 那人,比直截了当地道出名姓更添了几分旖旎与触碰不得的悲痛感,好像这个人既是朝思暮想,也是痴心妄想,是她的可望而不可即。 “姑娘休要胡言。”李怀疏倏然睁眼,冷然道,“说了许多次,我与你仅是萍水相逢,我对你没有半分绮念。” 说是如此说,但她几次三番的身体反应做不得假,以她的性子恐怕十分懊恼自己短短一日竟对旁人动了情思,易泠不去拆穿,反而问道:“你说我不像寡妇,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守活寡的意思,心里装着那人,就连临死之前的一段露水情缘也不愿沾沾边了?” 李怀疏:“……” “既然这么在意她,倘若她很需要你,希望你能为她留下来,不去那劳什子孽海台送死,你又是否愿意呢?” 言罢,明知李怀疏是因她与沈令仪相似才生了好感,却仍握手作拳,心中生出些微不满,好像她与沈令仪是不同的两个人似的。 李怀疏抿唇片刻,正要作答,却听车夫曲起指节叩了叩门板,道:“前方便是迷踪林,离魍魉村不远了,奔波一路,诸位贵客不妨下车略作补给再出发。” 两人心中俱是一沉,无声地对视一眼,从容地跟在其他客人身后下了车。 这些凡人不惜花重金请阴阳使带路来到无尽墟,一生可能也就这么一次,对此处实在谈不上熟悉,自然是尘来尘去的人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听话得很。 徘徊在茶棚之外暂未进去的两人引来关注,抱着貔貅石收钱的灰衫男子走上前来,招呼道:“二位还是快些进来喝口茶罢。” 他见两位女客杵在原地不动,眼珠子机敏地滴溜溜一转,清清嗓子,换了种游说的方式:“贵客不知,这林中红雾古怪,若是魂灵还好说,凡人吸入雾气却会发疯发狂,喝了茶可以免于雾气侵扰,不过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 话音才落,茶棚里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立时拍案而起,怒指她二人:“还不快些进来将茶喝了!磨磨蹭蹭,咱们的时间可耽误不得!”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方才那满头青色翎羽的少女独坐一桌,身上也是一袭做工讲究的青衫,手里执着茶盏,要喝不喝的,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朝她们望过来。 易泠握起李怀疏的手,一齐步入茶棚,施施然落了座。 那男子似乎是迫不得已陪伴妻室入的冥府,心气儿不顺,这会儿借机发作,嘴碎起来没完没了:“孩子死便死了,权当是没有儿女缘分,你我再生一个就是,你非要花钱来这种折寿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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