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余光瞥见一抹青色逼近,吓得向后躲了躲,却见一支竹筷破空而来,利刃似的没入他眼前桌面,筷身裹挟着余力,犹在剧烈颤动——这等气劲,若是直冲他面门,后果可想而知。 男子面色如土,强撑精神,对左右喝道:“是谁?!” 尘来尘去的人手沏茶的沏茶,端茶的端茶,喂马的喂马,看似置若罔闻,实则已暗中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太吵了,闭嘴。”易泠平静地出声认领,气定神闲地擦拭着竹筷,压根不怕遭人报复。 她说那男人聒噪,那男人却觉得她声音难听,大火燎过喉咙似的,但那四平八稳的声线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吸引力,很能蛊惑人,身段也漂亮极了,似一把张开的玉弓,肌肤骨骼都生得柔软却蓄满了力量。 “娼妇!女人也能将你眼睛看直了?!” 男人狂妄自大,将妻子的好奇误解为放浪,愤怒地扬起了手——易泠将擦拭干净的竹筷递给李怀疏,从筷筒中拈起另一支,看也不看便朝旁掷去,抢在巴掌落下前震碎了他腕骨。 “啊——!”那男人抱着手腕跪地痛嚎,瞬间泪流满面,周遭却无人可怜,连他的妻子也不肯上前搀扶。 青衣少女看够了热闹,感慨道:“讲讲道理,她连脸都没露,你是否该反省自己生得不堪为人?爱美之心人恒有之,你又胖又丑,满脸油脂,妻子不愿看你也实属正常。” 她将事实揭露得直白辛辣,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茶棚内笑声连连,颇觉解气。 男人衣着华贵,又胖如肥猪,想来在人间非富即贵,但他这次出来没带人手,无可依仗,满腔怒气无处宣泄,看了看戴面具的女子,又看了看青衣少女,不甘地往地上啐了一声,托着断腕灰溜溜地走了。 “你男人走了,你不走么?”青衣少女问那妇人。 妇人犹豫一会儿,含泪道:“我此来是为送女儿一程。我那郎君近来生意受挫,为使铺面起死回生,与巨贾敲定冥婚,竟要将女儿嫁给一堆白骨!也怨我习惯了忍气吞声,事事顺从夫君,不为女儿出头,才害得她服药自尽。” 她抹泪,抬头时眼中透出决然:“这一路走来我已醒悟,所谓的妇道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害我断送芳华也葬送了女儿,既然所嫁非人,何不如斩断干系从头来过?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待从孽海台回来,我便与他和离!” 青衣少女发丝如瀑,不扎不系,仅以翎羽点缀,简单地垂在身后,额前齐整的发丝遮盖至眉间,鹅蛋脸稍显圆润,五官处处稚嫩,却涂着鲜艳如火的口脂,指甲盖也是一色的青灰,离经叛道得像是干过弑杀血亲的疯事。 “不错,男人大多不是东西,你若能接受女人……我看那位姑娘堪为良配。” 她眼皮一掀,目光轻飘飘落在李怀疏身上,李怀疏不作任何反应,却也听得见旁人的称赞认可,但心中只计较着濯春尘离开后的种种不对劲,这次易泠又是一支筷子飞了过去,直直擦过少女面颊,削去她几根青丝。 “啧啧啧,你也瞧见了,那位姑娘似乎有人了,气性这么大呢。”少女摸着被削断的发尾,面上不见丝毫恼意,拎起红得发黑的唇角笑了笑,反倒显得疯疯癫癫。 尘来尘去的杂役出来圆场:“诸位贵客再耽搁下去,怕是无法在天亮前赶到孽海台了。” 茶汤早便端上了桌,只是忙着凑趣儿,未曾饮尽,听他如此说,便都仰头喝茶。 接二连三有人倒在桌上,灰衣杂役指挥着手下将无关客人重新扶上车,那茶汤里下了蒙汗药,药效也是半个时辰,这些客人醒来便会发觉自己置身于尘来尘去的客房中,也会忘记在茶棚里发生的所有事。 手下点过车厢内人头,跳下马车,匆忙走来:“秦三,那青衣少女不见了。” 他站在李怀疏与易泠所坐桌前,以为那两人饮下茶汤也昏睡过去,不设任何防备。 秦三趴伏在地,将耳朵紧贴地面,没有异能很难在无尽墟谋事,他耳力非常人可比,听得见马车行进的声音,斥郜一行人约在十里之外,快要到了。 “无妨,那人古怪得很,不见了反而是好事。”秦三一边起身,一边道,“咱们只管将那两人擒住,移交给斥郜便可。” 他眼睛倏然睁大,眼前哪还有手下的身影,只剩一具被人割喉血流满地的尸首! 剑锋逼颈,秦三不敢挪动身躯,稍稍侧目,在那森然冰冷的剑刃上见到了鲜红的血迹,鬓角的冷汗悄然滴落至银白的剑身,一滴汗,像是被利剑切割,分作切面光滑的两截滑落在地。 这柄剑削铁如泥,何况杀人? 秦三脊背瞬间僵硬,动也不敢动,身侧响起女人冷淡沙哑的声音:“斥郜是谁?”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3-04-02 23:36:47~2023-04-05 17: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 34瓶;只想說早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青鸾 秦三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 哆嗦着讨饶:“姑娘将剑放下,我有问必答,不敢欺瞒!” “少耍花招。”易泠无动于衷, 反而将剑身更向前逼了逼,划破了他颈间肌肤, 血痕立现。 秦三口中应是,趁这拖延的间隙不知驱动了什么邪术, 浑身猝然发出诡异又清脆的咯咯声, 仿佛几百块骨头在顷刻间断裂重组, 听来叫人头皮发麻。易泠提剑稍退,提防着他的动向,却见原本穿在他身上的灰衫空荡荡落地,衣服底下骨碌滚出半人高的驼背老头。 他头发半剃, 剩下一半花白的头发扎作垂髫幼童的冲天小辫, 不伦不类。 “你又是什么精怪?” 易泠晓得无尽墟里人非人, 鬼非鬼, 即便是人间顶尖的高手也不能横行其间,她武功或是朝廷招安的江湖侠士所授, 或是两次流落塞外巧合学来,集百家之长,在同辈中算是上乘, 但初次与山精野怪交锋, 不敢托大,警惕地握紧破雪朝他走去。 “我是什么精怪?”秦三匍匐于地,仰天大笑, “我同你一样是人, 只是天生畸形, 驼背腿长,直立起来走不快,蹦跳却如风,生得像个□□,自小便遭双亲抛弃,被同伴欺凌,好在后来入了无尽墟,此处虽非人间,却有我容身之处……” 尘来尘去拢共四人,一名手下已死在剑下,还剩一个秦三与另外两名手下,那两名手下方才在搬运昏迷的乘客,纸扎车停靠处传来械斗声,易泠心系李怀疏安危,懒得听秦三投入的自白,剑尖挑起沙土,利落地撩向他面颊,冷冰冰评价道:“你们男人都聒噪得很。” 说罢,足尖一点,执剑刺向他。 沙土挟气劲飞来,秦三躲避不及,坑坑洼洼的面部被擦出几道血痕,掌击地面,他借力腾空而起,张大了嘴吐出一口臭味熏天的黑气,那团黑气似是养料,裹满双手的眨眼间,指尖赫然生出了十只黑黢黢的利爪! 秦三无畏破雪,圆目暴睁,凶狠地徒手抓住向他刺来的剑刃,破雪刺到一半便再刺不下去,易泠果断收剑,步履虽往后退,却未有半分狼狈,莲花冠后的两条窄红发带翩然飞舞,只听剑身在不肯抽离的利爪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刺鸣声。 “都这样了还算作人?” 她不说话还好,开了口句句讽刺,秦三气得哇啦直叫。他约莫一米高,生得三短七长,上半截身子又还驮着一颗圆滚滚的肉球,看起来就更短了,腿长归长,远远望去像是径直长在头颅底下似的,多少有些滑稽好笑,的确像只□□。 又是一爪扑来,易泠侧身躲过,不敢直面秦三爪上似乎有毒的雾气,轻盈地跃上棚顶,借这高地往远处眺望,见到李怀疏与那几名身手平平的手下周旋倒未落入下风,便放下心,专心破招。 她虽看着弱不禁风,却从小习武,那时在碎叶城便见过的,这么多年应有精进,用来自保足矣。 易泠身形高挑,剑身修长的破雪在她手中如臂使指,一招一式皆使得潇洒漂亮,与秦三交手了十来个回合,便看透底细,不再与他啰嗦,假意以剑相向,逼出对方亮出防招,随即一掌将他击飞。 从高处被击落到地面,掌力余劲使秦三像块烂布似的在地上擦了十数米,后背火辣辣的疼,最后猛然被一棵大树拦截,撞得他肝肠寸断,树上叶片落满周身。 “哈哈哈哈哈——”秦三吐血后长啸,“无尽墟什么差事都有,你知道我为何要为尘来尘去卖命么?” 他目眦欲裂,一双血红的眼瞧着易泠携剑走来,血沫溢满嘴角,不在乎地笑道:“我就喜欢看着人间的男女老少哭着来,哭着回,能来无尽墟的不会是普通人,他们个个比我投胎投得好,生得好,家世好,那又怎样?” “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朋无友,不必像你们一样尝尽悲欢苦痛。拖住你们,等来斥郜,衡度司便会赐我灵果,服下之后我寿命延续,与半神无异!” 易泠从他啰嗦的话中拣出紧要的信息,沉吟道:“衡度司……” 仅这一个信息已足够,无论斥郜究竟是谁,他的背后是衡度司,那么想对李怀疏不利的也是衡度司,如此一来,无尽墟岂非危机四伏? 斥郜怕是已在路上,敌暗我明,狭路相逢定然凶险万分。 剑尖下移,直抵秦三心口,她漠然道:“你可能等不到那日了。” 破雪径直刺进秦三胸膛,生命的倒数时刻,秦三眼中蓄满了对这个世道的仇恨,他恨人间,也恨无尽墟,他被弱肉强食的人间驱赶到不见天日的无尽墟,怎料到无尽墟也没什么两样,即便眼前戴着面具的姑娘不杀他,办砸了差事,衡度司也不会放过他。 血雾弥漫的迷踪林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易泠身处茶棚,听得见呜呜啦啦的怪风,拂面而过的却是和煦微风,她来不及收拾自己身上脏污,提剑朝不远处赶去。 手下二仅存一,余下那人衣袍被割得破破烂烂,鼻青脸肿,狼狈不已,他们本就是客栈雇佣来干体力活的,一身蛮力,却哪有什么傍身的本事? 李怀疏粉白的衣衫沾了许多血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她负剑走过被自己手刃的尸身,抬腕从衣服上割了长长一截布料,将那见到自己抖如筛糠的手下捉到身前,微喘着气,边反捆他双手,边好笑道:“我有这么可怕?” 手下惊恐万分,差点憋不住从身下泄出一地黄汤,抬头看着面颊沾了几道血痕的李怀疏,瞳孔放大,颤声道:“你……你身上怎会没有温度,冷冰冰的,你不是人?!” 不是人,好像也不是骨券用尽自会魂归孽海台的鬼,手下看她的眼神如看怪物,面色惨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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