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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应识我

时间:2023-12-23 09:00:33  状态:完结  作者:半色水浅葱

  沉吟片刻,他或是自己也有主意,或是耳根子软听不得爱妃吹耳边风,不再过问女儿想法,喝令左右:“将公主带下去,备齐车马,即刻前往碎叶城,不得有误!”

  先是君臣,才有父女,帝王之家谈何亲情?

  惶惶烛火映照之下,少女泪痕斑驳的脸上浮现几分决然,身后由远及近走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甲胄行进间发出令人畏惧的颠簸之声。

  她侧过脸去,向两名奉命拿她的兵士冷喝道:“退下——”

  随即起身,绕开面色铁青的父皇,无视妖言惑众的女人,至母妃灵前跪下叩首,将额间磕碰得一片淤青,她伸手触碰棺木,垂首沉默片刻,闭着眼,将女儿对母亲的承诺于无声中倾诉,最后落下几行眼泪。

  兵士互看一眼,不知是否该近前拿人,见到公主抚裙站起身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其中一人忽觉手中一轻,刀身竟已脱离刀鞘!

  “大胆!逆女,你要弑父么!”皇帝满面骇然,强作镇定,却已退到了面色比自己淡然不少的妃子身后。

  刀影闪过,却只是从男人耳侧割下几条白布,她利落地翻转手腕,刀子被轻甩至半空,薄刃微晃,即似鱼儿一般游回到了兵士的刀鞘中。

  前来救驾的兵士纷纷拔刀将她围困,君命未下,并不敢真正对她如何,只得随着她转身向皇帝走去的步伐一路跟进。

  “女儿不敢。”

  她走到胸脯起伏勃然大怒的男人面前,将第一条白布系在了自己臂膀,随即道:“父皇误会了,女儿既不能在灵前为母妃守孝,也不可在出殡日送母妃入陵寝,只好以此略表哀思。”

  她唤她父皇,而非阿爹,已坐实生分。

  皇帝面色由白转青,负手在后强忍怒气,那妃子倒似觉得很有几分意思,瞧着她走过来,将第二条白布递给了自己:“阿娘生前待你不薄,你既与她互称姊妹,便也该替她多上几炷香,否则——当心她夜里来寻你。”

  “殿下这一年来长高了许多,却果真还是小孩子,说这些可不可笑?本宫倒是盼着你母妃入梦,只怕她不敢来。”

  妃子轻笑一声,望向棺木,侧脸犹带笑意,眼神却忽地沉静如水,颇为割裂的反差中仿佛蕴藏着什么,这时这刻却无人注意。

  第三条白布,她双手递呈皇帝:“阿娘为妃近二十载,温良恭顺,不曾做过对不起父皇的事。如今她尸骨未寒,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女儿,父皇却因一则卦言要将我驱逐出京,我也失去了尽孝的可能,您当真舍得么?”

  皇帝神情略有松动,但登极之人心肠从来冷硬,岂会真正为她以退为进的着数劝服,他甩袖,神色不耐:“休再多言!”

  但听一道裂帛之声,她将已经失去意义的白布甩向上空,任其飘然坠地,横落在父女之间。

  “父皇心狠无情,儿臣已然明白,但愿从今往后不会再从您口中听见母妃名字。”

  她到底年少,不晓得隐忍不发的道理,只顾着逞能泄气,却也要为这一时痛快付出代价。

  皇帝几时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责问,已然怒极,向殿外呼喝:“混账!来人,将公主鞭二十,不必医治,速速登车!”

  伤痕累累,兼之心中哀痛,离京那刻她便发起了烧。

  车上没有平日侍奉她饮食起居的宫女,取而代之的是两名肌肉强劲的男子,车帘外响着另外几道辚辚之声,是随行的马车,承载着另外二十来名佯装布衣的兵士。

  这些人日夜轮班,像对待犯人一样监视着她,也不知隶属哪位将军麾下,长路漫漫,竟无一人胆敢懈怠。

  旨意在前,他们不曾为她请过大夫,只是见公主烧得厉害夜夜呓语,到底怕她死在半途,给了瓶军中粗人所用伤药,又从京郊附近的村落里找了个手脚麻利的村妇,方便照料。

  也亏得她自小习武,身体底子没那么虚弱,吞咽困难也逼着自己如常饮食以恢复体力,如此过了六七日,伤终于痊愈,疤痕尽褪却需要多些时日。

  路途遥远,而她也未闲着。

  队伍中有几人不大沉得住气,她便以此为突破口,假意自己已诚心悔过,十分想念远在长安的父皇,使得这几人放松警惕与她攀谈,终于从闲聊中得知一些消息,笃定了心中猜想。

  那迫使她出京不得为娘亲尽孝的预言虽是李氏所卜,但幕后之人果然是贺媞!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既要夺中宫之位,非但惠妃崔嫋是其眼中钉,母妃又何尝不是肉中刺?

  她回想起来,阿娘去世之前与贺媞的关系已不如往日,她亲眼见过她们争吵几次,吵得不可开交,贺媞欺负阿娘性子温柔,甩她耳光解气,阿娘心善,念及旧情,竟就那般默默忍下了。

  后宫争斗已近落幕,宫人传言阿娘贤良淑德是中宫主不二之选,这关键时候她却突然病死了——她真是病死的么?

  还有李氏……不是说族中已无人再有能力驱动天眼了,那么入宫为皇帝演卦的人是谁?

  无论何人,待她查清真相,必将亲刃!

  一路西行,至玉门关仍然风平浪静,生变是在前夜。

  塞外日夜温差极大,为了驱寒,军士围坐火边破例饮起了酒,才饮下几碗便发现了不对劲,浑身绵软,使不得力。

  这时察觉为时已晚,黑衣兜帽的杀手原来早已潜伏四下,听见里间细作破碗为号,立时从门窗飞入,竟个个身手了得。

  但从军之人血性十足,战死在沙场上亦可,怎能被蒙汗药干趴下,大喝一声,在皮肉上划自己一刀,登时清醒几分,咬牙与来者械斗起来。

  半盏茶后,满地尸首。

  黑衣首领环顾四下,在角落找到了负责擒拿目标的杀手。

  他鼻息已无,身披数创,却没有一处是致命伤,生前应是与人陷入恶斗,而那人虽然功夫尚可,或是气力不如成年男子,或是从未付诸实战常有犹豫,即便竭力也未能一刀毙命。

  “必然受了伤,跑不远,追——!”

  她将那群杀手视作贺媞赶尽杀绝的信号,头也不回地奔逃。

  沙漠起风犹如鬼哭,她不认识路,四下茫茫,竟也没有明灯足以照亮眼前的路,只好忽而往西忽而向北——许是这个原因,反倒不容易被黑衣杀手觅得踪迹。

  为了避免被人沿着血痕追踪,她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沙地上,不吃不喝,等逃到百里之外的一家驿舍,才终于敢停下来歇息。

  这是她藏身驿舍的第二夜。

  她将身体贴紧墙壁,蹲下来,沿着灰黄的墙根走到厨下那间屋子,见无人,正欲翻身进去,却有个男人敲响门扉:“劳烦烧一桶水,我家小娘子需要药浴。”

  地道的长安官话。

  有旅人是从长安来的?他们是什么人?要去往哪里?身上有没有可以出示给门卒的过所凭证?

  她自小居于深宫甚少出行,这会儿才想起来,如果没有过所,即便到了碎叶城,她也进不去。

  作者有话说:

  一直用“她”是还没揭露身份,而且回忆里她也不叫沈令仪,是沈三。

  眼见未必为真,对读者是,对文里的角色也是。

  沈令1你醒一醒!你亲妈跟你养母不是仇人啊!小情侣之间吵吵架怎么了,你跟你老婆不也天天斗嘴似doi吗!

  先更一章,这章补一下昨天的圣诞节红包,凌晨以后还有一章,然后回忆收线进入现实走剧情,不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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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见

  叩门之人是昆仑奴鹿仞,他在厨下未寻得杂役,转而走到柜台吩咐店家。

  忙碌整夜,店家自个儿做了碗汤饼,面上漂浮着几片薄切羊肉,口味颇重,安息茴香下得猛,凑近即闻见一股辛辣之味。

  “我那侄儿才喂马回来,应是解手去了,我这便去为客官烧水。”

  他夹了几筷子汤饼,盐轻盐重也无暇去品,连着汤一起唏哩呼噜下肚,又听得满脸蓄满络腮胡的波斯客商吆喝着要买酒,忙搁下碗来应了一声。

  鹿仞颔首,客气道:“药浴用水需得烧得烫一些,有劳。”

  柜面上多了粒碎银,店家将出手阔绰的鹿仞叫住:“欸——”

  一面利索地自壁柜取酒,一面关切问道:“你家小娘子是生了什么病?”

  高大如山的昆仑奴一言不发,棕色眼睛中却赫然多了几分戒备,高深莫测地端详起他。

  “客官莫要误会,附近荒芜,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城镇,我略通些医术,如就医不便,你们也信得过我,或可为小娘子号脉诊治。”

  鹿仞又道一声多谢,口风甚紧,仍不肯向这殷勤善良的店家吐露丝毫病况:“已将痊愈,不必麻烦。”

  不再多言,径直上楼而去。

  观音奴所住客房在二楼右侧,前后分别是清絮与药婆,鹿仞并另外两名仆从。

  假使楼下方言各异的行商晓得,恐怕又要煞有介事地议论起来。

  这家长辈作风当真古怪,放得下心小娘子独自出远门,这便罢了,女孩体弱,且她生着病,婢女药婆另居邻室就不怕夜里突然起病不及照料么,是趁着府中郎君娘子都不在存心躲懒还是另有原由?

  吃食及药浴备好,鹿仞与仆从守在屋外,药婆在浴桶旁再次清点所需之物,清絮走到榻边将观音奴唤醒。

  只是乳名与普度众生的菩萨沾点边,她从容貌到性情却天生有几分观音模样,慢慢吞吞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皮朦胧唔了一声,腕上的金银铃铛随之发出悦耳俏皮的轻响。

  眼帘半开半合,显然没清醒,却不闹半分起床气,清絮叫她干什么便干什么。

  “三娘略进些食,待会儿浸泡药浴,身上又该疼起来了,勿要再像上次那样体力不支晕倒在桶里。”清絮熟门熟路地端起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观音奴一双眼除去赏心悦目外暂时无甚用处,没睡醒也懒得睁开,清絮将“药浴”二字咬得轻,却吓得她倏然睁开了眼,好似这是十分可怕难熬的东西。

  痛苦的回忆袭来,浑身仿佛有上百只虫蚁钻进爬出啃肉噬骨,她低头闷了半晌,依稀听见清絮为难地叹了声气,犹豫一会儿,咬咬唇,竟善解人意地点了点下巴:“好。”

  收到碎叶城猎隼千里迢迢带来的书信时,观音奴才受了一场家法,伤都未好透便要启程,更别说疤痕淡去不叫人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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