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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应识我

时间:2023-12-23 09:00:33  状态:完结  作者:半色水浅葱

  他自问从没想过要女儿孤苦伶仃地死在外面,眼下这般情形,也只能说一句天意如此。

  或许帝王一人揽尽九霄便注定孤寡,权当自己与三娘无父女缘分。

  “太医署的医官远水解不了近渴,北庭不是也有军医么,缺人缺药,着毗邻地州准备,尽力救治罢。”

  北境苦寒,那片不宜人居的气候能长出什么救人性命的草药来?

  殿中寂静无声,内侍不敢相信皇帝竟会如此草率地对待公主的生死,愣了片刻才应喏退下。

  李怀疏下完这局棋,如往日一般拜礼告退。

  规行矩步地走出两仪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那声音好似碾在心头,久久不息。

  额间几根青筋被激得剧烈跳动,她眼前发黑,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从旁伸过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沉稳又温柔地将她搀扶。

  李怀疏面色发白,死死咬住唇间嫩肉,凭借疼痛勉强寻回几分神智,只以为是宫女内侍,未回头辨认,匆匆道声多谢,撩起袍角快步走下玉阶。

  女人立在廊下,将身段修长面容姣好的自己静静站成一幅画,望着裹带满身凄寒气息的女人离开宫城,又成了另一幅画。

  她从前觉得书生误国,所谓的文臣峻骨尽是酸腐之气,遇到李怀疏才知,如是一身活色生香的女儿骨就另当别论了。

  待草拟的旨意一发,李怀疏便将升任中书令。

  多少人觊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她忍辱负重,除尽阻碍才位极人臣,原来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眼角薄红与潮意并存,仍倔强地绷着面颊不愿过分失态,堪比碎了一角的神迹,不可亵渎的肃穆之余添了几分残缺,反而催情发欲。

  出了含光门,在朱雀大街登上马车,眼线快马加鞭赶到,将他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李怀疏垂下眼睛,辘辘而行的声音中,她紧抿嘴唇,将止不住发颤的双手在袍袖中捏起,努力消化着字字句句,缓忍许久,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她究竟何以去而复返?”

  眼线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只好照实答道:“是因丢了一只随时带在身上的磨喝乐。”

  听见这句,一直淤积在心间的血液逆流而上,她来不及抬袖掩唇,才扶住车壁,一口闷在喉头的腥甜鲜血便吐在了官服绢衣上,一时竟与如血的服色成了映衬,却仿佛不详预兆。

  “府君——!”眼线大惊失色,心切唤道,“府君还请保重!殿下在北庭气息尚存,她虽身中数刀,但只颈间一处危及性命,天必佑之,未必会有什么大碍。”

  “属下也深感奇怪,磨喝乐随处有卖,丢了再买便是,兴许殿下带在身上的这只磨喝乐别有深意罢。”

  别有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呢?

  不过是她幼时在碎叶城赠给沈令仪的一只磨喝乐,当做临别之礼,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时的沈令仪化名为了沈三,她们互不知身份。

  玉门关以北曾经坐落着一个西域小国,其都城扼天山南北,傍碎叶水而建,故名碎叶城,是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难得的绿洲,从高远处鸟瞰,仿若一颗嵌在无边沙海的翠绿宝石。

  碎叶城的地理位置分外险要,是中原王朝与乌伤王庭之间的缓冲地带。

  乌伤未受教化,仍是一派野蛮作风,强横无理,对周边小国实施侵略吞并,纵容士兵为非作歹,致使商道屡次受阻,各国商队怨声连天,惹不起躲得起,只好绕道而行。

  绥朝初兴,承汉室遗风,呈现包容之态,国力也日渐强盛,两相比较之后,西域国主举国依附,愿为属国,碎叶城从此并入版图。

  高宗皇帝在几座边陲重镇设置了都督府,起管理与哨所之用,建立宵禁制度,又派遣工匠加固城墙,改造坊市。

  碎叶城被还原成了另一座更具有异域风情的长安城。

  这里胡汉杂居,有说胡语的汉人,也有说汉语的胡人,民风开放,商贸自由,波斯、粟特、龟兹、姑墨……诸国百姓闻风而来,生意做着做着便迁居于此。

  白天,驮运着珍宝玉石与葡萄美酒的马车络绎不绝地来往于市集,晚上,胡姬戴着面纱在彻夜不归的客人面前踏起了胡旋舞的步伐。

  康别春是碎叶城颇有名气的胡商,她喜欢中原文化,性格豪爽恣意,不嫁人也不生子,只有一个叫做康瑶琴的养女,远嫁长安。

  大约半月前,她写一封信寄了过去,称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病已好了大半,却想见见外孙女。

  连绵逶迤的天山脚下,人走在驼铃悠悠的商道上渺小得有如蝼蚁,为了躲避夜里不时出没的流匪,只能在白天赶路,沿着盐湖一直走,再翻过几座沙丘,才能见到碎叶城人流如织的城门。

  圆月高悬,干燥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刮着,累了一天的马驹喷着滚烫的鼻息,被驭马人往后一勒,在驿舍前停了下来。

  仆从跳下马车卸行李,领头之人走到装饰华贵的马车前,隔着紧闭的车帘向内道了声:“清絮,观音奴仍睡着么?唤她醒醒,下车来,去到驿舍里休息。”

  尝试着唤了几声,清絮不忍道:“才服了药,这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

  领头之人默然,想起三娘身上伤未愈,便作罢,不再相劝。

  清絮将观音奴背下马车,她个子很小,女人背负也只觉得轻盈。

  在驿舍柜台做好登记,交付银钱,一干人即被领上了楼。楼下筚篥暂歇,中原客商甩袖抱出一把琵琶,水泉冷涩,银瓶乍破,胡姬足尖点在地上,媚目盼飞,脚铃应和着乐声,腰肢一转,已变作柘枝舞明快纤柔的舞步。

  观音奴入得西域即作了胡女妆饰,长发编辫,辫间缀有珍珠玛瑙,最大最明亮的一颗红色额饰垂坠在双眉之间,上楼时,清絮身体轻轻晃动,她四肢所系金银铃铛叮铃作响,灵动可爱。

  仆从口中称唤的观音奴,便是奉母亲之命来碎叶城陪伴外祖母的李怀疏。

  半夜,她是被细微的异响惊醒的,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这烛焰亮或灭都没有区别。

  但忽然到来的风声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双手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她的脖颈,少女的声音伴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如不想死,噤声。”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一章,补觉去了,明天应该还有一章,还是回忆。因为没有存稿,所以更新基本都是在半夜,身体要紧,不要等,故事写得不好也会写完的,就是写得慢一点。

  沈令仪是三娘,李怀疏也是三娘,对三cp。

  来一道送分题,搀扶李怀疏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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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驱逐

  此行主仆拢共六人,除粉妆玉砌的小娘子之外,还有一药婆,一侍奉生活起居的婢女,一身穿圆领缺胯袍的昆仑奴,另有两个佯作仆从装扮其实身负武艺的青壮男子。

  店家在沙漠关隘之处开驿舍,迎来送往多年,任是再古怪的客人都见过。

  楼下火堆旁,谈笑饮酒的行商走南闯北做生意,也历经大风大浪,见这六人入店,无甚惊奇,目光只先后在领头的昆仑奴与小娘子身上驻留片刻,窃窃私语一番,对这行人的身份已略有几分底了。

  婆利国有部族名昆仑,昆仑族人头发棕卷,肤色黢黑,天生神力,性情又格外敦厚忠诚。

  常被南方藩国的人贩子整车运送至长安,流入市集即以高价贩售一空,为雇主所驱使,是为昆仑奴。

  使唤得了昆仑奴者非富即贵,更何况入得店来的这名昆仑奴高大壮硕,臂如长猿,腰间佩刀,与店家敲定住宿饮食的诸项细节,沉稳细心,大约还读过书,必定不是普通的昆仑奴。

  塞外不比中原,匪徒劫道,窃取财物屠杀商队之后即纵马流窜,狂风埋了车辙沙痕,哪寻得着什么线索,故而边陲重镇虽设都督府,也有心惩治匪乱,却实在力有未逮。

  也难怪这家长辈心大如此,七八岁的小娘子出门在外只派遣区区几人随行——这昆仑奴实则是昭示身份的一面旗子,有眼色的人不敢寻衅得罪,没眼色的人未必能在他身上讨得了什么好处。

  猝然出现在观音奴房中的少女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驿舍屋后的马棚昏暗无光,偶有杂役提着灯笼过来给食槽添粮添水,地上又堆满了稻草,她借机在里面藏匿了几近一日半。

  不知附近有几处驿舍,也不知那群狠辣的黑衣杀手会否路过此地,一直不敢贸然出来。

  直至大约亥时三刻,杂役如昨日那般最后一次过来检查马棚,呵欠连天,脚步疲乏地踩着月色走远。

  她忖着已无多少人走动,便想沿着墙根翻窗去厨下顺走一些干粮,用灶下土灰涂黑面颊,再盗走一匹吃饱喝足的马,趁着浓稠夜色逃去碎叶城,那里有自己信得过的人。

  阿娘死了,她竟无法送母亲最后一程。

  父亲要遣人将她送走,一刻都不得多留。

  绣着龙纹的长靿止步眼前,衣裳长垂,阻隔了她望向棺木的视线。

  男人慨然长叹,貌似宽和地给了她两个选择:“玉台卿说要与长安相隔越远越好,至南不过崖州,要么便是西域,三娘告诉阿爹,你想去往何方?”

  本朝开国曾受赵郡李氏之玄眼所惠,赢了几场关键战役,方才如愿问鼎。

  李氏府君凭借此等神乎其神的异能立下从龙之功,被太|祖砌玉台,奉为玉台上卿,如有疑而不定之事必向其垂询,无论吉凶都深信不疑,之后历代皇帝莫不如是。

  近日,太史监夜观天象,称白虹贯日,帝命受亲近之人威胁。

  皇帝半信半疑,又命玉台卿开天眼,原来对自己性命有威胁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她年岁渐长,相貌的确与嘉宁帝越来越像了。

  她跪在地上置若罔闻,只是停下了叩头的动作,十岁出头的少女,生平头一次承受至亲之人死别之痛,情绪积压在沉默阴悒的面容之下,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发颤。

  男人从她不发一言的忤逆中仿佛见到他们之间有一条细小的裂隙正在清晰绽开,心中不快,唇角压下去几分。

  供案旁立着杏眼长眉的女人,气氛僵硬如斯,她开了口:“陛下,崖州瘴气丛生又满地毒虫,气候与长安殊异,三娘去了恐怕水土不服,臣妾觉得不如去往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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