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半生从来没这么豪横过,但显然我现在有钱且心急,丝毫不介意自己成为一棵任人宰割的大韭菜。 我看都没看一眼地铁和电车就跑去叫了计程车,用我所能计算到的最短时间赶到了医院。 这家医院,这几年来我已经来过无数次,哪个楼层、哪个病房、哪个床位,我比执勤的护士还清楚。 站在病房面前,看着门边的病历卡发呆了几秒。 我推开门,病床上不见人影。抬起头,我正好对上一双眼。 她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靠在窗台边,晒着下午的暖阳,此刻回过头来看我,满眼都是笑意。 “季凛宁,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醒的?抱歉,我昨晚喝多了,今早手机又关了机,一直到十二点多才看见你信息。蓝缇娜的事你现在知道多少?我……” “停停停。”她打断我,眉梢眼角带上熟悉的佯怒,“我说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配合我一次?我刚刚说好久不见耶,你这些话就不能一会儿再说么?” 语气里有几分幽怨,但因为身体状态的不好,她的声音实在又虚又轻,听来就像在嗔闹。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心中的所有复杂情绪都一扫而光。 “知道了,”我走至她的面前,蹲下身来,目光柔和地平视她的双眼,“好久不见,张安娜。” 你睡了好几年,醒过来的时候,却也正因此,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样,有点孩子气,有能够令人一下子就开心和温暖起来的魔力。 “多少年朋友了,”她轻轻屈起手指叩了叩我的额头,“怎么叫我全名,多显生疏啊。” 我都已经不想和这人计较了:“你刚也叫我全名。” “啊,这样吗。”她低下头,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目光含着些许深意:“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可能再用以前的昵称来叫我了。” 我顿了顿。她的眼神好像能够看穿我,而我也一直知道,她是真的很了解我。 她看着我低下头的样子,轻轻说道:“你不后悔吗?” “什么?”我下意识地接话。 “对于那个娜子,”张安娜和我对视,“你不后悔吗?”
“你是什么信息怪人,怎么才醒过来不到一天,就什么都知道了。”我避开了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苦笑着调侃道。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道:“拜托,我可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且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啊,凛宁。” “那这么说,之前你爸的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抬起头来,却见张安娜笑意不减:“知道了。” “对不起。”我道。 “哈?”张安娜怪叫一声,声音猛然拔高一截,“我没听错吧季凛宁,你在给谁认错呢?我不接受啊,张展运做的事是他自己的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介意就好嘛……”我小小声说。 张安娜突然凑近,掰正我的脸,让我看着她。她脸都涨红了,看上去是一幅从小到大都没变的、气鼓鼓的模样:“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傻子吗……” “我就是总觉得欠了你。”我低下头,正好看见她安置在轮椅上的下半身。 假肢早就接好了,在保暖用的小毯子底下,突出模模糊糊的腿部轮廓。 “我自己惨了就惨了,又不是你让我变这么惨的。季凛宁,你总得改改自己这思想。我可不想你为了我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安娜的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真的。虽然因为一个成年人的自尊,我不愿承认,但这些年,没有你,我真的早就死了。或者是一直当蓝缇娜的傀儡,给张展运捞钱……凛宁,反倒该是我欠了你的。” 我没再说话。 她微微弯下腰,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刚刚我们一直在说话,其实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来说,这样做是很损心耗神的。 我回抱她,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五分钟。 “是后悔的。”我忽然说。 她没说话也没动,继续抱着我。 “但我如果没能救回你,我会更后悔。” 我松开她,站起身来,推着她的轮椅靠近病床,轻轻搀起她,让她躺回床上。 张安娜看着我,目光里染上了些许心疼。 “这种取舍,有一次就行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从现在开始,别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尽管做你想做的事。” 我点点头,笑了起来。 然后又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味。 我说:“无论如何,娜子的事,已经过去了。”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残酷的真相。 娜子已经“死”了,并且再也不可能回来。虽然我依然保留着“nz”的完整程序,但是娜子本身就不等同于“n”程序。她确确实实是糖星世界的一部分,而现在,我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我和她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次元,所有的感情都似双向,而又非双向。 我们本就不能拉住彼此的手,更何况现在,已经彻底走散。 亦真亦假,一真一假。 我甚至不承认我爱她。 张安娜闻言,愣了愣,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言。 “你好好休息,我以后常抽时间来看你。”我恢复正常的神色,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礼品和果篮,“那些东西我带来的,你爱吃就多吃点。” “行,知道了。”她笑。 我拍拍胸脯:“姐妹现在有钱了懂不懂。” 张安娜:“行了行了懂了懂了。”罢了还丢个比较嫌弃的眼神给我,意思是你快走吧。 我轻笑一声,在门口帮她叫了护士,然后顺手关上房门。 ---- 凛宁线!之后也是不定时更新,朋友们追更辛苦力。23号今天还有一更。 修了(4.30)
第14章 第14章 消失之后 = 张安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俩算是真正的“青梅青梅”。 我们相识相知的方式非常奇葩,估计放在全世界来看也是“独一份”的。八岁之前,我一直待在一所公立福利院里。而张安娜从小桀骜不驯,狂野不羁,最讨厌被控制。在安娜小姐九岁高龄时的某个夜晚,她和爸妈大吵了一架,然后冒着大雨主动跑到福利院,非说自己无父无母,来此处投奔。 福利院院长陈阿叔查询了她的户口信息,知道她不是真的没爸没妈,自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但外面下了一夜大雨,张父张母也没来找孩子,陈阿叔只好留她下来住了一晚上。 出乎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一周,张家父母都没来接孩子。陈阿叔早把消息发给了对应的机构,按理来说张家父母早该知道张安娜在这里了,怎么会不来呢? 张安娜哼哼笑了两声,声音冷冷。 我当时是福利院小朋友们的头儿,看见张安娜比我年纪还大一岁,又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周,早就把她默认为了新加入我们的孩子。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阿叔应该给你起名字了吧!”我主动跑去找她。 张安娜看着我,眼尾上挑,眉毛飞起,神态带着几分傲气:“我叫张安娜。我才不是被人抛弃才来到这里的——我是自己主动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才来这里的。” “哇——”我的眼神立马不同了。 觉得有点“酷”的同时,我有点艳羡又有点迷惑:“那你为啥要断绝关系?有爸妈不好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我,但最终又闭上了。只是整个人有些烦躁地挠挠头:“问这么多干什么,对我来说,就是不好啊!” “哦……”我点点头,虽然还是满心不解,但没再提这事。 张安娜人很伶俐,性格又好,加上年纪大一点,说出来的话似乎总是很有道理。她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周,就已经在事实上取代了我的地位,变成新的头儿了。 我按理来说应该感到不痛快,但实际上我当时也非常崇拜张安娜,所以我心甘情愿地成了她“最器重的小弟”。 但是新头儿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我们。 第三周的周四,张安娜的妈妈来找她了。那个中年妇女穿的衣服偏破旧了,诺诺地站在房间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问张安娜在哪里。 张安娜也没看她一眼,拍了拍我的肩:“就说我不在。”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她亲妈——的眼皮子底下走进了厕所,关上了门。 我深深为她睁眼说瞎话的淡定而折服,但她对我委以如此重任,属实让我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张安娜她妈呆呆看着厕所那边,又转过来看我,依然愣愣的。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感觉自己并不能像张安娜那么厚脸皮,但又只能走上前去,脆生生说道:“阿姨。”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谁知张安娜妈妈突然蹲下来,两手扒着我瘦小的肩膀就开始声泪俱下地诉苦:“姑娘!” 我愣了。 “求你了!帮帮我吧,劝一劝安娜,让她跟我回去吧……”她泪眼朦胧,整张脸浑然苦相,“她爸说了,再不回去……他会亲自来找她回去的!” “啊?”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呆呆地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安娜!”她突然又把头转向厕所那边,哭道,“你就服软吧,妈都是为你好啊!” 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差不多能想象到张安娜不为所动的样子。 但门忽然就打开了,张安娜哒哒哒冲出来,跑到她妈面前,拿开她妈扒着我的手,护在我前面,吼道:“你别再这么天真了行吗?你非得丢人丢到这里来吗?他来就来啊!反正回不回家都是打我,他以为我和你一样想不明白道理吗?我在这里被他打,好啊,正好啊,他还要进警察局,要缴罚金呢!” 她妈呆住了,眼泪凝在眼角,又转瞬顺着眼尾的褶皱和细小伤痕流下来,拖出一条蜿蜒的水痕。 “安娜……对不起……” 张安娜背过身,什么都不说。 局面就这样僵持了,没过一会儿,张安娜的妈妈边哭着边起身走了。 而我一直呆愣愣看着张安娜。 她朝她妈妈背过身的时候,正好面向我。 张安娜死要面子是真的,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一脸,两只眼睛流眼泪快流成了水龙头,但愣是没哭出一点声音来。 那个年纪的我完全不能懂她。 一开始最不懂的是她为啥要离开自己的家,有爸妈不好吗? 这会儿有点懂得了,因为她爸会打她。 但又不懂,她既然这么讨厌自己的家,又为什么还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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