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个新来的妹妹感到既好奇又有趣,每日围在她身边转个不停,她是那么瘦小,连我一根手指都握不住。 我下决心要保护好她。 宫里人都说我是个好姐姐,我也这么认为的。从小到大,我对她极好,有什么都紧着她先,将她当做宝贝一样保护起来。 即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异常病弱,隔三差五便会生病,五岁那年掉入水中差些死掉。 我一直以为这是她天生孱弱的原因,直到那一日我在屋外听到了母皇与国师的对话。 国师说,我上辈子是只白虎,命格奇硬,妹妹身子不好便是因为受我影响,我克她。不仅如此,若是长时间留在宫内,还会克父母,克亲人。 身体不好的便会如妹妹般多病多灾,身体好的也会逐渐受到影响。 那时我十岁,也是生平第一次听到原来这些都是我的原因。 母皇决定将我送到国师师妹身边修行,以此化解命数,我答应了,因为我不想让妹妹再因为我生病。 我第一次见到师傅时,她站在一棵参天的榕树下,雪色长发披肩,像是山间晨起时的薄雾,随时会散去。 对我的到来,她既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明显的排斥,只是漠视我的存在。或许也不是漠视,只是因为她是瞎子。 我每日跟在她身后看她晨起而作,日暮而归,每日的生活似乎只是种菜浇水这么简单。我有意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她却冷冰冰地与我说,不需要。 她是个瞎子,却不接受我的任何帮助,我对她的过往好奇起来。 我仍旧每日孜孜不倦地与她说话,欲图帮她,而她每次也都选择了拒绝,她是个坚强到有些固执的瞎子。 后来有一日,她被我非要帮她浇水逼烦了,冷冷地看着我,让我不要烦她,想做什么做什么去。 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的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天便气呼呼地跑走了,然后在山里迷了路。 夜晚的山上着实阴森恐怖,我躲在小树洞里边哭边叫母皇,就那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时,那个女人就坐在我身边,她什么都没说,像往常一样丢给我一天的粮食,便离开了。 我心想我不和瞎子计较,便留了下来。 我们总算能说上两句话了,虽然只是简单的交流,却能感受到,她逐渐接受了我的存在。 一年后,她突然离山三日,回来时手中牵着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那个女人对她的态度与对我很不同,她会关心地问她饿不饿,累不累,会背着她走路,会对她浅浅地笑。 那是我第一次嫉妒一个人,后来那个瓷娃娃成了我师妹,她叫沈竹绾,大乾公主。 我们一起在山上待了五年,她很黏我,我也很喜欢她。 可惜我十六岁那年,师妹要被接回去了。 我也借由这个机会,与师傅一起去了大乾皇宫。 我跟在乌静身边十年,从来不知她的过往,只知她是国师的师妹,是个瞎子。 然而就是这次皇宫之行,我从大乾的皇后口中得知,十年前师傅风华正茂时,一双眼睛突然瞎了。 那时,正是她将我接到身边的日子。 于是我才想起,为何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副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模样。 十年来,我见过的师傅的情绪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如死水般平静,但在大乾皇宫中时,我第一次看见她除了平静外的东西。 大乾皇帝与皇后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我拿着皇后叫我交给师傅的长剑找到师傅时,她正呆坐在房间,目光没有落在实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脸有些红,桌上有着两个空的酒壶。 她喝酒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悲伤。 她问我是谁,我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将剑放在她手中。 师傅鼻尖动了动,眼眶红了起来,她拉着我的衣角,让我别走。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对人露出柔软的一面,她眸光流转,雪色长发披散肩头,轻颤着叫我吻她。 许是月色太动人,又或许我对她本就心思不纯,所以我按她说的低下了头,吻住了那红唇。 不过短短片刻,她便恍然推开我,露出屈辱的表情,给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后来我才隐隐约约明白过来,那晚我身上用的是皇后的熏香,她许是将我认成了另一人,而那个人,是绝不可能低头吻她的。 她和皇后长谈了一夜,次日不见踪影,只叫人给我留下一句话,让我回去。 我回了山上,她不在。我只好回国,动用关系去找她。 我找到她时,她在女皇国一个偏僻的小城镇,白日里出去体察民情,晚上回去,便提笔一个字一个字在纸上记录着。 我沉默地跟了她好几日,她还是发现我了。 她叫我走,我说我不走,我可以帮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她没有理我,第二日又去了别的地方。 我便这样一直跟在她身后,两个月后,她找到我,让我帮她,于是我才知道,她一直在做的事,是记录各国地域风俗以及地理特征。 那时我不明白她一个瞎子为什么要做这些,却也顺着她,帮她一起。 我把喜欢藏在心底,跟在她身边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写下的书籍已经要用马车来拉的程度。 她终于逐渐习惯我的存在。 二十五岁那年,我们途径大乾,顺便去看了我那小师妹。 小师妹嫁了人,喜欢驸马却无从下手,我便牺牲自己帮了她一把。 她与我一同喝了带□□的酒,我有解药,但在到师傅所在的客栈前,我把解药丢了。 我回去时,她正在客栈整理那些资料。 我杜撰了个不存在的人给我下了药,借势往她怀里钻。 她只是皱眉,将我扶到床边,欲给我把脉。 师傅这个人,什么都精通一点,我不敢让她把脉,只握着她手腕,将她拉到我身上,冰凉的雪色长发拂过我脸,我让她帮帮我。 但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她果真拒绝了,欲封住我经脉,出去给我寻药。 我便哽咽着做出退而求其次的模样,借此说出我真正的目的,我叫她别走,我可以自己解决。 她又一次拒绝了。 从小到大,我被她拒绝过很多次,小时候她拒绝我的帮助,长大了拒绝我的心意。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我看不见的东西深深吸引着我。她就像茫茫海面上的指南针,总是知道自己要去哪个方向,并以常人没有的毅力坚持去做。 我想,我爱的是她目盲却仍旧坚韧不拔的模样。 就像她小时候拒绝我是为了独自适应黑暗,现在拒绝我是为了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情。 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我以为她拒绝我是因为要做的事还没完成,所以我不怪她,我只是会难过,所以我回国休养了一个月,才再次回到她身边。 再见到她时,她把自己照顾得瘦骨嶙峋的,她仍旧在做自己的事,只是在听见我声音时,愣了许久,和我说,她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忙忙碌碌整理书籍的模样,忽然便感到很心酸。 我想,我不该成为她事业上的阻碍,所以我忍下自己的心意,安慰自己说,等她完成了就好了。 可是九州四海这么大,她记录完要多长时间呢,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是愿意等她的。 我又随她一同踏上旅程,这次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喜欢,未曾打扰她,可师妹却告诉我,师傅当年的白月光就是当年温柔美貌的皇后,岑连夏。 岑连夏当年想与我师傅一同出去见见各国风情面貌,可当时的皇帝不允,两人大吵了一架,岑连夏和我师傅说,让她代替自己去外边看看。 我想,皇后应该不知道师傅喜欢她,更不知道,她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师傅便为此践行了这么多年。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她便用耳朵听别人的描述,岑连夏到不了的地方,她便用双脚去替她丈量。 原来如此。 师傅她不是冷漠,更不是薄情,只是分人而已。 她的深情分明全给了另一人,拒绝我,也只是因为另有心上人。 得知真相的那天晚上,我发了疯似的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其实我知道的,她没有骗我,她只是什么都不与我说罢了。 她只是和我说对不起。 我离开了整整一年没有回到她身边,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有人与我说,她在雪山上遇到了雪崩,不幸遇难。 我应该是失去了理智,我带了很多人,为此不惜从妹妹那偷了兵符,跑到她遇难的那片雪山。 我在雪山中找了她整整三天三夜,找到她时,她缩在一个雪山洞中,怀中紧紧抱住一本书。 我泣不成声,抱着她说我不该离开她的,我该死,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瞎子。 我哭的山崩地裂,结果随行医师过来把了把她的脉,说人还没死,不过快了。 我照顾了她整整两个月,终于将她救活了。 我小心翼翼,再没说那些爱恨,只说日后会陪她一起完成书籍,让她不要多想。 她用那双空洞的双眼看着我,突然说,她想完成九州四海图志不是为了岑连夏,记录风土人情也不是为了回去给她看。 我静静听她说着,终于明白过来。 她年少时瞎了双眼,心灰意冷觉得万物无趣,一度想要了解此生。 是岑连夏鼓励她出去听这世界,于她而言,岑连夏是将她从黑暗泥泞中拉出来的那抹光,指引了她接下来前进的方向,而完成九州四海图志只是为了延续人生的意义。 或许曾经她心中有过岑连夏,可支撑着她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放弃的,是寻找人生的意义。 我终于笑了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告诉她,我愿意等她。 我三十岁那年,师傅终于完成了九国中六国的地方记录。 她坐在书桌边,我伸了个懒腰站起,笑着说,我终于快要等到她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却没了声音。 我想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她却对我说,让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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