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之回头朝关内望了一眼,不知何时城头下聚集了不下千名从洛阳城赶来的江湖豪侠,当北雍将士问他们何故来此,便有人满嘴酒气的回答“王爷的酒我们都喝了,岂有不来之理!” 而且就在关外那些中原宗师酣战之时,这条从古阳关通往洛阳城的道路,仍有人在不断赶来的路上。 其实他们来的理由很简单,只有一个,那便是待今日过后,看谁还敢说中原无一人战死边关! 陆沉之收回目光,轻声道:“我本是北雍人,他们都来了,我有何理由不出战。” 薛东仙嘴角微翘,没再多言。 待二人跃下城头,朝两侧各自长掠而去,一个满头白发却身段婀娜的老妪缓步走上了城头。 昔日容颜不在,眼眸也有些浑浊,但她仍是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只是那人身后,始终有一个白衣洛阳安静陪伴在百步之内。 谁能想到,这个老妪便是当年与雪狮儿同样名满京城的“花见羞”? 她抬手轻抚烈阳下炙热的城墙,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杀向那杆王帐大纛,她轻轻笑了,仍是笑的那般动人心魄,“相见时难别亦难,相见时难,别亦难……” 当看见那袭藩王蟒袍提刀立在五十步之外不再前行,耶律楚才终于下了马背,她既不擅长刀也不擅长剑,或者也可以说她既会刀也会剑,寻常武道宗师大都讲究个招式路数人剑合一,若无兵器傍身,则是以拳罡为利器的拳法大家,她却从来都不走寻常路,任何武功秘籍神兵利器如今在她面前都形容虚设。八百年前据说那位一统中原的武皇曾踏入天人境,但早已无可考证,故而当今天下也无人知晓这会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修为境界,不过今日,这座战场上所有人都有幸亲眼目睹了何谓天人之境,何谓天上地下皆无敌! 耶律楚才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赤手空拳上阵,她走出几步好似不知该如何下手,于是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朗声道:“李长安,看在以往情分上,我让你一刀,瞧见没,冲这儿来!” 周遭北契士卒统统傻眼了,但没人蠢到上前送死,毕竟陛下都发话了,这个时候表忠心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藏身在后头骑军之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张须陀倒不觉诧异,天人境自当有睥睨众生的自负,心中甚至暗道,此战过后,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就该落在陛下头上了。 李长安歪头一笑,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便已至耶律楚才跟前,刀锋并未冲着胸口去,而是直直当头劈下。 耶律楚才从容不迫的抬手握住刀尖,那锋芒即使再盛也落不下丝毫。 旁人只觉一眨眼就变成了眼前这一幕,原以为天人之战该是惊天动地,催山倒海,如此直来直往的开场未免有些失望,但下一刻便没人这般想了。 只见耶律楚才一手握碎了刀,抬起脚却不见任何动作,那位西北藩王便倒飞了出去,沿途无数倒霉甲士骑卒被撞的连人带马一起腾空,地面上划出一条小腿深浅,长达百丈的痕迹,直到撞入大军腹地才堪堪停下。 周围所有北契士卒先是一愣,而后遥遥看见自家陛下的身影出现在痕迹的另一头,震惊之余,纷纷用战刀击打铁盾,高声欢呼嘶吼。 你北雍王是天下第一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女帝陛下一脚就踹飞了! 尘土飞扬之间,一袭白金蟒袍缓缓走出,丝毫不见狼狈之色。 李长安朝四下冷冷扫了一眼,瞬时死寂无声,她动了动脖子,又掸了掸胸前的尘土,然后轻描淡写的抬起一只手臂,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记侧踢,紧接着反手拑住耶律楚才的脚踝,甩手就丢了出去,而且刻意避开了她自己倒飞的那条路,专挑人群密集的方向。 这下那些北契士卒笑不出来了,因为被陛下波及而冤死的自家人明显比李长安撞死的还多。 同样飞出去百丈的耶律楚才几乎在落地的同时脚尖一点,以更快的速度冲向站在原地不躲不必的李长安,身后肉眼可见的拉扯出一条气劲白虹。 二人相撞的一瞬,气海激荡,方圆半里寸草不留,就更别提活着的人或马了。 此时才有人回过神来,慌忙朝安全地带逃窜,哪还顾得上什么陛下君臣,自个儿小命最重要。 几个眨眼间二人对撞不下百回合,以二人为中心的地方只看得到两团模糊人影,再有便只听得一连串密集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 待二人再度分开,只见耶律楚才浑身泛起一层淡淡金光,如同呼吸一般缓慢闪烁,她轻轻呼出一口金黄之气,满脸陶醉,身上气势不弱反强,好似愈战愈勇! 她眯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李长安,笑着道:“你在东海一剑便杀了凌霄真人,他虽窃取你的气数,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陆地仙人,如今我怎觉得你比那时弱了不少,不然这拳头打在我身上怎不痛不痒?李长安,反正你也打不赢我,不如这样,今日咱们就去拜天地成亲,这可是当初就说好了的,只要你点头,我立马收兵,而且保证永不进犯北雍,哪怕有朝一日我入主中原,也绝不与北雍为敌……“ 李长安用拳头打断了她的话语,“信你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耶律楚才一巴掌拍开那只蕴含雷霆之力的拳头,面露惋惜道:“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没说过谎话的人,你怎就不信?” 李长安不再跟她废话,出拳更为迅猛,速度之快只能瞧见二人之间拳罡的残影。 到了这等境界,早已超出世间武夫可以企及的高手对决,任何招式武学都成了空谈,能让二人分出胜负的,其实只有一个字,快! 只是李长安快,耶律楚才便更快。 高手之争,争在毫厘。天人之争,争在瞬息! 两道身影从大军腹地,打到边缘,又从边缘打回腹地,有来有往,看似乡间地头的村夫打架,实则拳拳到肉,每出一拳必有巨响,只是速度太快,一声未平一声又起,犹如晴天闷雷。 也就是这二人能打的如此惊天动地,换做旁人,哪怕是世间少有的陆地神仙,恐怕一口气也撑不住上百回合。 战场之中,洛阳离的最近,便更能清晰感受到这场巅峰之战,故而她虽忧心忡忡却也知晓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楚寒山飘然落在她身侧,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只道:“有陛下在,楚某相信她不会输的。” 洛阳微微点头,神色平静道:“也请先生多加小心。” 楚寒山一笑置之,身形一跃而起,掠向远离战场的某处边缘地带,不多会儿,便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李长安不经意朝响动那边看了一眼,仅是细微分神,便叫耶律楚才抓住破绽,一记勾拳重重轰在腹部,整个人随之腾空而起,足足有十丈之高。只是不等她落下,耶律楚才又紧随而来,一脚朝着胸口狠狠踩下。 位于正下方的北契士卒抬头只觉眼前一抹黑影闪过,而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脚下大地剧烈颤抖,十几名士卒当场被砸的连骨头都不剩,只在那个大坑边缘留下斑斑血迹。 烟尘四散中,那袭蟒袍仍旧丝毫未损,李长安站在坑底,抬头望向那个悬停于半空中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笑。先前二人看似你来我往,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李长安在挨打,即便还手也还的彬彬有礼,每一拳都点到为止,看起来像是耐性十足的师父,在一点点教导这个空有一身修为却只知肆意挥霍的蠢笨徒弟。 耶律楚才面色铁青,她自幼长于深宫,北契皇室历来对王子王女教导严苛,虽不受先帝待见,但有资格做她授学师父的无一不是江湖上早年成名的高手宗师,更何况,马背上天生的勇士岂能不会武?只是她生于皇族,手底下肯卖命的江湖高手趋之若鹜,根本犯不着她亲自出马,故而学艺不精也是理所当然。加上之后雾山老祖的馈赠,以及天赐契机,纵观江湖千百年,这份深厚福泽,也无人可以比拟。 可如今,却让一个曾经跌落谷底,连自身气运都消散的人肆意嘲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耶律楚才一个千斤坠,直直坠落,一脚踩向李长安的正头顶,一力降十会,今日就要让你李长安知道,天人境之前,任何绝世武功也好,剑术剑法也罢,皆是徒劳! 李长安竟也不躲不避,一脚踏前,一脚后撤,在原地摆出了一个如同扎马步的奇怪姿势,同时一手后托,一手前托举过头顶,仿佛敞开怀抱迎接猛虎下山般的耶律楚才。若是马无奇在场,兴许会惊掉下巴,那年李长安在武当山破天道,他仅是露了一小手,当时与李长安说这套阴阳拳法他也尚未琢磨透彻,不曾想李长安只是看了一遍,就被她偷师学来了。 李长安高举过头顶的手拖住耶律楚才的脚底,手腕翻转间带动手臂划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圆弧,接触的一瞬,耶律楚才便察觉出不对劲,她这一脚十成十的力道宛如踩在了一团棉花上,既无法再进半寸,想退,脚底却不知为何粘在了李长安的手心里,而且整个人不得不跟随李长安的动作而动。 “这是什么古怪招式!” 耶律楚才心下一惊,浑身气机暴涨,原本浅淡的金光瞬时加深了几分,隐约间似有龙吟低吼。 就在耶律楚才将气机催至顶峰之际,李长安却一反常理在此时松了手,犹如一根紧绷的绳索突然从中断开,耶律楚才几乎是一脚栽进了地面之下,把本就有丈深的大坑硬生生又加深了两三丈,不仅如此,周遭地面以坑洞为中心,无数条裂缝迅速朝四周龟裂蔓延,有的细如蛛网,有的粗如沟渠。 坑洞之下,李长安如同鬼魅般欺身至跟前,毫无预兆的一指点在耶律楚才眉心,然后是心口,丹田,再然后是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俗称奇经八脉! 坑洞之外,只能瞧见那处金光不断乍现,忽明忽暗,伴随而来一声声金石撞响。 最后一声响动极为剧烈,大地随之一颤,便见坑洞中飞出一团金芒,另一个身影则紧随其后,李长安又是一掌直接拍在耶律楚才得胸口,方才一连串的“点穴大法”起初并伤不了耶律楚才分毫,外泄的气机屏障加上天人体魄,比之佛门的金刚不坏犹有过之,李长安的点穴看似毫无章法,却暗藏玄机,在每一处窍穴都留下了一道精纯剑气,犹如在耶律楚才身躯上勾勒出了一张天罗地网,此时这一掌便是收网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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