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让某人听去,多半不觉着是咒骂,毕竟被那白衣女子欺负一辈子,本就是某人的夙愿啊。 过了半晌,感觉官袍下摆被人扯了扯,程青衣低头望去,姜岁寒红着眼眶仰头看着她,道:“青衣,我方才装的像不像那么回事?松柏极少在我面前发脾气,没露馅吧?” 程青衣破天荒面露难色,她缓缓蹲下身,轻声安慰道:“陛下若想哭,微臣就在这儿陪着陛下。” 姜岁寒愣了愣,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使劲眨了眨眼,把头又埋回膝盖,双手抱紧了自己。 程青衣仰头望向宫墙之后,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呢喃。 “她明明答应过我的,她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 —————— 千里之外,巨灵江畔。 南下途中经历一场刺杀过后,二十八骑只剩十八骑的枯剑士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策马行至一处浅滩边。 半炷香后,对岸隐隐传来阵阵马蹄。 年轻女子抬头望去,神情淡漠。 视野中很快出现一行人马,为首一骑的女子宽袍大袖,风采无双,丝毫不减当年。 来者,武陵王,姜凤吟。
第517章 巨灵江水道悠长,古来便有“江南母河”之称,又有“九天之水“的文林赞誉,无数文坛大家都曾为其赋诗写词,留下无数笔墨瑰宝。而在历史书册中,这条由西向东流的大江江底,更埋藏了数不清的先人骸骨,以及一场场名留史书的重大战役。 曾有令南唐覆灭的问水之战,亦有西蜀国破的开蜀之战,还有让中原大楚一朝付诸东流的定鼎之战。 如今史书又将重演,仿佛一次次轮回,永无尽头。 此时,正有两拨人马隔着五六丈宽的江面,瑶瑶对峙。 这处浅滩是巨灵江水道中为数不多的滞缓地带,便是先前楚寒山所说的那把大勺的最前端,约在此地相见,足见姜凤吟对这片地势早已烂熟于心,且别有用心。 今日阳光明媚,水流平和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若渡一叶小舟垂江而钓,倒是颇有一番难得的怡然惬意。但武艺平平的武陵王只觉水光刺眼,不得不眯眼朝对岸望去,一手在虚空中指指点点,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一旁落后半个马头的白灵官有些看不下去,微微倾身凑近了几分,压低嗓音道:“王爷别数了,加上长公主与剑冢冢主,一共二十人。” 姜凤吟哦了一声,转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以及二十来骑扈从打扮的江湖高手,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带少了人。” 年轻男子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对岸,不敢有丝毫分神。听闻此言,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陆明阳几十年不曾下山,如今几近剑仙境界,玉先生那般大能人物尚且只伤他皮毛,更何况那十八枯剑士最不济也有小宗师修为,即便今日在下与师妹和杨阁主联手,也不敢说有多少胜算,还望王爷多加小心。” 姜凤吟似不经意般瞥了一眼男子身侧的花甲老者,嗤笑道:“一个太白剑录堂,一个晴雪阁,在江湖上皆是赫赫有名的十大宗门,怎么连个王越剑冢都对付不了?罢了,本王也不难为你们,来个人替本王传话,给咱们那位长公主殿下问个好。”叔辞 江对岸遥遥传来一声,“王爷问长公主殿下近来安好!” 喊话人许是为了不输阵仗,暗地里催动了几分内劲,嗓音十分浑厚,回响层层叠叠,半晌未散。 姜松柏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 身边负剑老者面露窘迫,一路上他都称呼年轻女子为陛下,眼下被人捅破了窗户纸,他也不好当面改口,只当做没听见。 过了半晌,许是这厢没动静,对岸又喊话道:“王爷说,既然长公主不给面子,那就战场上见!” 姜松柏微眯起眼,冷声发笑:“她姜凤吟大逆不道,还有脸跟本宫要面子?来人,传话。” 负剑老者听她自称本宫,不由松了口气,转头朝身后一名枯剑士递去一个眼神。那名古井不波,神情犹如一潭死水的中年枯剑士稍稍策马上前一步,不等姜松柏再开口,抬头朗声就喊道:“长公主说,姜凤吟大逆不道,哪来的脸跟本宫要面子!” 四下一片死寂,只听一声声回响飘飘传远。 “跟本宫要面子……” “本宫要面子……” “要面子……” “面子……” 负剑老者目瞪口呆。 被自己人杀了个措手不及的姜松柏缓缓转头,盯着那名传话的枯剑士,后者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犹自镇定的避开了目光。 姜松柏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道:“再传,问她可敢过江一叙。” 对岸那头回的极快,“王爷说,小兔崽子心思不纯,老娘不吃这套,有胆量你自己过来。” “长公主说,别给脸不要脸!” “王爷说,老娘不稀罕!” 眼瞅着这场隔江喊话逐渐变成市井小民的当街对骂,负剑老者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小心提议道:“殿下,有老夫护驾在侧,不怕他们使什么阴险手段。更何况太白剑录堂,晴雪阁也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大宗门,定不会做出自污其名的事。” 姜松柏冷笑道:“他们做不出来,姜凤吟可不在乎,你又怎知江对岸没藏个百八十的飞凤骑,就等着本宫送上门去?” 负剑老者顿时脸色微变,似是有些羞愧当下没再言语,因为他们身后五里之外就埋伏有三百精骑,姜凤吟若敢渡江,同样有去无回。虽然这位剑道大宗师知晓两军阵前兵不厌诈的道理,但到底是名望颇高的宗师人物,对这种小人行径难免觉着不耻。 见对岸又没了动静,姜凤吟转头望向那位晴雪阁的阁主杨举林,问道:“杨阁主,若本王再多骂她两句让她分神,你们可有把握一举斩杀?” 面对如此荒唐无理的要求,饶是在剑道上颇有成就的杨举林也只得苦笑道:“王爷,王越剑冢堪称一家之剑可抵百家剑法,老夫剑道虽已归真,但说句实在话,不论是剑术还是剑意都离陆明阳相差甚远。” 一旁的年轻男子正是那年随姜凤吟上龙泉山庄赴武林大会的太白剑录堂弟子左公明,他不着痕迹的瞥了这位阁主一眼,而后朝身边的师妹使了个眼神,年轻女子心下会意,但也没开腔。处事圆滑老道的杨举林并未把话说完,给自己也给他们留了条后路,倘若殊死相搏,把身后两个宗门掏家底的二十来人都拼上,斩杀对方的胜算约莫在五五开,只是如果实话实说,依着姜凤吟的性子,绝对会毫不犹豫让他们去拼命。但只是杀一个对大局毫无影响的长公主,对于惜命的江湖人而言,实在不值当。 姜凤吟皱了皱眉头,“什么剑术剑意,尽说些本王听不懂的话,罢了罢了,既然姓李的家伙失约了,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传话告诉姜松柏那丫头,本王忙得很,没功夫陪她闲扯。” 话音刚落,一道虹光从天而降,在江面上砸出一阵气势不小的水花。 江岸两边,皆是如临大敌。 待水花落下,只见一袭风流儒衫独立于江面之上。 看清来人,姜凤吟面色渐沉,心知大势已去,当即不在逗留,拨转马头便欲离去。 江面上的中年儒士缓缓开口,嗓音不轻不重,恰好传入两岸众人耳中,“有人托楚某来做一回中间人,二位若无异议,可否卖楚某一个面子?” 言罢,中年儒士双臂一展,江畔两头各自传出一声闷响,继而从林间飞出两根合抱之粗的长木坠向江面,几下沉浮便停在中年儒士身侧两边静止不动,如生根于江底视周遭流水如无物。 这一手驭物之法,无疑让在场几位顶尖高手面色凝重,他们并非震惊于这等雕虫小技,而是对中年儒士无形中外泄的磅礴气机深感震撼。 负剑老者以眼神询问姜松柏,在后者轻轻点头后,老者朝她背后轻缓推出一掌,姜松柏便如一片孤叶飘向其中一根巨木。当她站稳身形,姜凤吟同样落在另一根巨木上。 先前才争锋相对的二人,脸色自然都谈不上多好看,只是出乎意料之外,姜凤吟并未朝那个看不顺眼侄女发难,反而质问中年儒士道:“姓楚的,本王问你,李长安为何不自己来,是不是岁寒那丫头又跟她无理取闹去了?” 不等中年儒士开口,姜松柏温怒道:“姜凤吟,仔细你的口无遮拦!丫头是你能叫的?” 姜凤吟瞥了她一眼,讥笑道:“本王都造反了,谁还在乎这些。” 姜松柏握剑的手缓缓抬起,姜凤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空着手来的,吃大亏了。虽然笃定中年儒士不可能坐视不管,但万一等这死丫头在自己身上戳出个洞来他才出手,那找谁叫冤去!? 俗话说的好,输人不输阵,姜凤吟挺直腰板,大吼一声:“姜松柏,你敢!” 场面不能说混乱,简直就是灾难,中年儒士后悔不及,抬手拦在二人面前,尽量和颜悦色道:“二位,楚某只是受人之托,不看僧面看佛面,再给楚某几分薄面。” 中年儒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二人都暂且收敛了气焰,这才无奈道:“那位让楚某给二位带个话,姜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不便插手,但分内之事责无旁贷,若哪日北雍输了,尽管找她问罪便是。那人原话是这么说的……” 说到此处,中年儒士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与某人极其相似,“千古骂名,我李长安一人担之!” 姜松柏一言不发,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姜凤吟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威风都让那王八蛋一人逞完了,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想惹一身腥罢了,不过也好,免得她突然起了什么恻隐之心,到时候临阵倒戈,本王找谁说理去。” 姜凤吟缓缓抬眸,看向那张眉宇间与先帝极其相似的脸庞,收敛起笑意,嗓音平静道:“姜松柏,我不过是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她一次次夺走我身边重要的人,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你跟她其实没什么不同,论心狠我不如她,更不如你,我只是后悔错过了那年入京奔丧的机会,即便岁寒那孩子再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也轮不到你自以为是欺上瞒下。不过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就此回长安,便替本王送个话,问一问你那位陛下可否甘愿禅让退位,她若答应,本王便不会让大军踏过巨灵江一步。”
547 首页 上一页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下一页 尾页
|